最近，我的父亲最近因为罹患癌症入院了。短短的十几天，我眼看着这个身体健康、灵敏，拿过社区乒乓球冠军的老人——我甚至不愿意称呼他为老人——因为肿瘤的折磨，迅速如山倒下：、他的头发为了做颅内穿刺方便已经剃光，每天穿着病服，医生为了防止他跌倒，已经禁止他下床，因此吃喝拉撒全在床上，身体连接着检查脉搏、呼吸的管子，戴着吸氧管……
岁月像个小偷，把我熟悉的、健硕的爸爸变没了，变成另一个虚弱的病人。
也是这短短的十几天，我也接触了很多原本不熟悉的医学名词：CT检查、颅内穿刺活检、骨髓穿刺检查、植入式静脉输液港、化疗、伽马刀……
当主治医生跟我谈父亲的病症，在他的口吻中，我那曾经生龙活虎的父亲，他用一堆陌生的医学术语和科学数据告诉我，选择不同治疗方案，例如手术、放化疗等方式，造成的病人存活率、生存时间，造成的风险。
我的脑袋嗡嗡的，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衰老和死亡离我最亲爱的家人那么那么的近。
是的，无论我们多么积极向上，多么热衷于与衰老和死亡对抗，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正在大步流星地走在衰老的路上，死亡是我们的敌人，也是这条道路的终点。而且这个敌人拥有优势力量，注定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当我接触到阿图·葛文德这本描写关于衰老与死亡的常识的书《最好的告别》，我毫不犹豫的买了下来，并且用了两天，一口气读完。
这本书里，直面我们避之不及的话题，通篇着力探讨年老与死亡。
记得去年这个时候， 我去跟一位当时不太熟的朋友一对一。她在询问我大学毕业时间、工作经历等问题时，我面对时间上的含糊其辞，避重就轻，敏锐又直接地指出：“你不喜欢别人知道你的年龄，你害怕别人说你老。”
这句话对我说出时，连我自己都有点惊讶。这感觉像是面对着一个指出“皇帝的新装”的小孩，甚至她提出的问题，我都没有意识过。
是啊，没有人喜欢面对自己的衰老，甚至都在自然而然地避开衰老的话题。即使是讨论衰老的畅销书，名字都是《明年更年轻》、《永远年轻》这类。而 “94岁老太跑马拉松”、“72岁挑战耐力赛”这类老年人运动的报道屡屡刷屏，我们喜欢看这类正能量的新闻，这是运动健身的励志榜样。它们的存在似乎在暗示我们：
只要努力，每个人都可以做到，对抗衰老和死亡。
而《最好的告别》这本书却不讨巧，它让我们直面一个事实：生命老化的故事就是身体器官走向衰竭的故事：
从30岁开始，心脏的泵血峰值稳步下降；
40岁左右，肌肉的质量和力量开始走下坡路。
从50岁开始，骨头以每年约1%的速度丢失骨密度。
而一个60岁健康人的视网膜接收到的光线也只是一个20岁年轻人的1/3。
到我们70岁的时候，大脑灰质丢失使我们头颅空出了差不多2.5厘米的空间。
而到80岁时，我们丢失了25%--50%的肌肉；
到85岁时，40%的人都患有教科书所定义的老年痴呆。
我们的身体在逐年积累脂褐质、氧自由基损伤、随机的基因突变以及其他各种问题。这个过程是逐渐的、不停息的。
让我记忆深刻的，是作者询问他的一个老年病学家西尔弗斯通是否搞清楚了，“导致衰老的特定的、可复制的途径。”。他的朋友告诉他：“没有，我们就是一下子崩溃的。”
在《最好的告别》这本书里，作者阿图·葛文德描深入医院ICU，寻访养老院，通过切身仔细的观察，写了有关死亡的现代体验。“在养老院和ICU等机构度过最后的时光，刻板的、无形的惯例使我们与生活中真正紧要的东西相隔绝。”人们不肯诚实面对衰老和垂死的窘境，本应安定地接受缓和医疗的人，却接受过度的医疗技术干预，这不但增加了对逝者和家属的伤害，更剥夺了将死之人最需要的临终关怀。对于如何优雅地跨越生命的终点，“大多数人缺少清晰的观念，只是将命运交由医学、技术和陌生人来掌握。”
医学的进步让生命的消亡变成“一条长长的、缓缓的曲线”。击溃生命的并非一种具体的疾病，而是现代医学在不停地维护、修补身体后的逐渐衰竭。越来越多的人将经历完整的年老，但在这个过程里，“我们时而降低血压，时而抗击骨质疏松，控制住这种病，发现那种病，置换坏掉的关节、瓣膜……”作者提到，美国有25%的医疗开支，用在5%临终病人最后一年的生命里，某种角度看，这就是“无效的医疗”。
在这本书里，作者阿图是一位优秀的医生，也是一位深具慈悲心肠、富有人道精神和人文情怀的作家，他通过一个个具体的案例，从他作为医生、朋友、亲人、儿子的不同角度，思考医学、疾病与老年，想要告诉每一个人：“要使老年人的生活变得更好，需要抵制干预，修复和控制的冲动”。
用插管、呼吸机、心脏起搏器等现代医学设备挑战死亡脚步的临近，“有时候挑战得不偿失”，有时候这样的治疗很野蛮，是对病人的折磨。作者描写那些被过度、无效治疗折磨的病例是在“奢侈地遭罪”。
突然想起了《圣经》传道书里的一句经文：
“世间万物皆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悲恸有时，跳舞有时；花开有时，凋零有时。”
生命是短暂的，个体是渺小的。在我面对父亲患癌，开始漫长的抗癌治疗之旅时，我也庆幸能读到这本书。因为，它不仅涉及衰老和死亡的医学知识普及，还充满了哲学之思。
最后，以书中的一句话作为文章的结尾：
“对于医学工作者的任务究竟是什么…我们认为我们的工作是保证健康和生存，但是其实应该有更远大的目标——我们的工作是助人幸福。幸福关乎一个人希望活着的理由。那些理由不仅仅是在生命的尽头或者是身体衰弱时才变得紧要，而是在人的整个生命过程中都紧要。无论什么时候…最重要的问题都是同样的：你怎么理解当前情况及其潜在后果？你有哪些恐惧，哪些希望？你愿意做哪些交易，不愿意做哪些妥协？最有助于实现这一想法的行动方案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