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身黑色的类似于中山装的服装,可细看起来却不像,与中山装比起来俗了些,裤脚也太高了些,一双解放鞋硬生生被穿成了拖鞋,最大码的还是遮掩不住那双浮肿的暗黑色的脚。一只粗大的手扶着他的斗柄,指甲极厚且长,另一只手时不时的捏一下斗钵里的烟叶,然后又摸了摸椅子的扶手。烟的肆意飞舞经常让我看不清那被皱纹与黑斑镶满的脸,当然也看不清他不经意间暴露的细微的表情!目光从未间歇地投向那条弯曲的消失在被迷雾围绕山间的小路。
“爷爷!爷爷!我们来看你了。”
“爷爷!”弟弟的手摇了一下他的手臂。
“你们来了!坐。”他展露笑意的脸上使他的皱纹更加深了,扭成一团。
“嗯嗯,好的。”
“你最近过得好吗?”
“这是我们给你带的牛奶,经常喝些,对身体好。”
“爷爷,二叔呢?”
“爷爷,你吃饭了没有?”
……
“从那次大病后就成这样了,听力急剧下降,说话一半苗话一半客家话,生怕别人听不懂一样,自己也不知道这样更会让别人听不懂”二叔一边抽着烟,一边走过来说道。二叔竟也和爷爷一样,吐出来的烟气让我看不见他的脸!
“你们吃饭没有?早上去土桥叔家,帮忙杀猪祭祀,巫师祭祀时女的不能露面,且祭祀的猪肉只能在河边吃,不能带回家!”他吐了一卷烟气,眯着眼看着他从河边回来的方向说道。
“吃了,姐姐和我放学了,想回老家看看爷爷,就来了。”弟弟忙着拿着打火机帮爷爷点烟叶时说道。
“奥,嗯,那晚上留下来吃晚饭。你爷爷虽然现在这样了,但他心里还是知道你们来看他了的,唉!当年你们的爷爷可厉害了,家里有8兄弟姐妹,全由他在公社里干活养活,虽说按人头算,可他还是卖力的干,由此获得了‘高脚’的称号,苗话是耿直,能干的意思。当然那么多人吃饭但仅靠那点公社给的粮食是远远不够的,那时候是真的饿死过不少人勒!不要说野菜,野果,连树皮都吃得差不多了,你们的爷爷为了让他的孩子活下来可是废了不少心血,白天干活,晚上去田里捉田鸡,泥鳅,黄鳝各种来煮稀饭喂孩子……”二叔又点燃一支烟,废力的吸进去,然后眯着眼睛吐出来,眼眶却泛红。
泪水不知何时侵湿了脸,不自觉的看向爷爷。爷爷不经意间摸了摸椅子的扶手。
“老来不值钱咯!现在能陪他的也只有那把椅子了,是你们的奶奶在他大病之后送他的,村里离集市很远,也不知道她那小小的身板是怎么把那把椅子背回来的。她在时经常唠叨他是个累赘,老来还要伺候他,要不然跟早跟大女儿在城里生活了,那时候你们的爷爷虽说身体动不了,听到这些话还是会和她吵起来,气急了的时候坐在椅子上拿一根棒子敲打地上,他能够着的也只有地上了,可第二天早上你又会看见她给他端洗脸水,而且是热的哦,得很早起来生火烧呢,当然你也会看见她永远给他的碗里面夹很多肥肉,说前半生没吃够,让他多吃点。你们的奶奶去世那天他只说了一句话‘她这次是回不来了?’却没看到他哭。此后除了睡觉以外,他都不愿意离开这把椅子,也要对准那条唯一能进出村的小路。”此时二叔吸了最后一口烟,并没有吐出烟气,然后把烟头塞进泥里,起身进屋了。
我和弟弟泪流满面,互相看看又看向远处,最终也没有说什么。一阵过后,我拿出指甲刀,跪在爷爷与那把椅子前,“爷爷,我帮你剪指甲吧。”爷爷看看我,摸了摸椅子的扶手,后来还是看向了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