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厦门结缘,是因为小妹在那儿。2006年的暑假,我带着十岁的儿子,五岁的侄女儿和母亲一起在厦门住了半个多月。那时,小妹还没结婚,生意正红火的时候。我们去鼓浪屿,去海边,去吃厦门的特色小吃……轻松愉快的度过了假期。
那次回来,虽然没有再去,但是妹妹隔段时间都会寄一些厦门的特产回来,我也时常捎些东西过去——和厦门有隔不断的亲情。2007年妹妹结了婚,2008年生下了元元。由于工作的原因,元元在半岁的时候就放在家里,由姥姥看着。父母年龄大了,很多时候都是我和四妹帮忙照看,感觉就像自己家里的孩子一样,孩子和我们也特别亲近。
2015年小妹查出患有乳腺癌,手术后的前两年恢复还不错,她依然在厦门忙碌。不到第三年,她在复查时发现了癌细胞的转移,从此开始了化疗、放疗的生活。由于身体的原因待在家里的时间多了一些,和元元的接触也多了。妹妹是个好强的人,忽如来的疾病打乱了她正常的生活,脾气变得异常暴躁。和元元的相处,本来应该是和谐的亲子互动交流关系,但是却屡屡不爽。孩子取得一点小成绩她异常欢喜,逢人便夸,孩子有一点小小的失误,她又指责不休,怨天尤人。用元元的话说:“好了,夸的人肉麻,不好了,又像疯子一样乱吼乱叫……”前两年吼也好,打也好,孩子不做声,最近两年,孩子过早的进入了叛逆期,不仅没有效果,反而和她对着干,亲子关系一度陷入僵局。
去年暑假,妹妹由于放疗,导致椎骨坏掉,已不能正常行走。她决定手术,换掉已坏的椎骨,实际上医生和家人都不建议这个手术,因为手术后身体免疫能力差,癌细胞会扩散的更快。但是妹妹是个好强的人,她不想大小便不能自理的躺在床上,她想光鲜的生活每一天。多年的疾病已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如果不是我们和妈妈帮衬,她也许早就走投无路了。手术费需要一大笔钱,为了活下去,她发起了水滴筹,凑齐了手术费。手术后,妹妹积极的康复,不到一个月,她又能独立行走了,虽然不像正常的人那么快捷,但毕竟可以生活自理了,还可以自行驾她心爱的车。但是癌细胞对她身体的侵蚀速度也越来越快,手术一个月后,已经发现扩散到了肺部,不久便是肝部。
这次手术后,小妹一改往日的做事风格。努力的和妈妈收拾房子,有时爬高上低不能按时吃饭和休息,但没有抱怨;积极的和元元拉进关系,不指责,不批评,尽最大力量为孩子提供方便……6月,小妹动身去了厦门,她说,不想让母亲看到她最后的样子。临走前和我深谈:“……元元这孩子不好管,千万不能让她废了,我走后,孩子就交给你了,你就当自己亲生的该管管,该打打……”四妹在送她上车时,她流着泪说,这一走,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7月份孩子放假了,小妹一再要求元元和侄女一块儿去厦门玩儿,她知道让元元一个人去她不会去的。元元这孩子有时候真是不懂事,刚去了两天,就闹着要回来,怎么劝都不行,小妹气得大哭了一场,第三天把她送上返回的大巴车。可能是和爸爸妈妈在一块儿生活的时间短,一下子住在一起不习惯。也可能是孩子有她自己的原因吧,每天看到自己生病的妈妈,她会越来越不安。元元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敏感,好强,小妹的身体日况愈下,元元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她想寻找自己的存在,每天炸毛的像个小刺猬,见谁扎谁,以显示自己的强大,寻求家庭的存在感和自己的安全感,这也是她青春叛逆期提前的原因之一吧。实际上她的内心是非常孤独和脆弱的,也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没人的时候,她会静下来独自舔一舔自己受伤的心灵,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而已。这两年除了我的话她还能听进去,还能和我说说心里话,家里的亲人基本成了她的敌人,包括对她疼爱有加的姥姥。
侄女从厦门回来,和我说,小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和她一块儿出去,只能跟着拍拍照,爬山越来越慢,回来的时候还安排她要好好的照顾小妹……一直想带着元元去小妹那里几天,缓和一下她们母女之间的矛盾,可是疫情原因一直出不了门。前几天小妹给我发信息,说她有一天走了,只和我一个人说,不要告诉元元和妈妈,还谈到了自己的遗体。我顿时心里一沉,前几天还能和侄女一块儿爬山,怎么这么说呢?临近开学,我和四妹决定带着元元去一趟。元元还真是聪明,只是告诉她带她去看看妈妈,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短短的一个多月,小妹已瘦的不成样子,肝部的肿瘤顶住了胃,吃一点儿饭就呕吐不止,浑身疼的不能翻。弓着背,弯着腰,蹒跚移动,特像父亲最后的样子,只一眼,便忍不住流泪。元元这次表现很乖,吃饭时给爸爸妈妈剥虾,夹菜,给妈妈捶背,倒水,扶着妈妈去厕所……小妹也倍感欣慰。有了父亲的去世和妹妹多年的生病,这次我们聊的非常平静,谈了小妹现在的用药,最后的日子是医院还是待在家里?骨灰的放置……元元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关于元元,小妹没有提,妹夫也没提,我明白他们的意思,手拉着元元说:“元元就交给我了,只要她愿意我会一直支持她上学,她愿意读研,读博,我都支持。以后成家的时候,别人家闺女有什么她也有什么……”妹夫说他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元元交给他怕带不好,把孩子耽误了。元元没有流泪,只是紧紧的抓住我的手。
回来的路上,元元紧紧的偎依着我,或贴在我的肩上,我躺在我的腿上,异常的安静,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任性和跋扈。我知道她心里难受,想安慰她,她却平静的说:“我早就接受这个现实了……”问她会不会再来厦门,她说,不想再来了。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来厦门,但终究还是要来的,还要来看看小妹。也许,再过不久,这里便没有了我的牵挂。不忍再去想它,却又忍不住去想。
别了,小妹,这也许是今生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别了,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