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去火车站接母亲,她从老家带回来两个大皮箱,一个约莫六七十斤,一个有二三十斤,六七十斤的箱子滚轮都已经折断。我实在无法想象母亲怎么将它们从老家的坝子里搬上汽车,挪到火车站,又从火车上挪到站外。
尽管我无数次强调不用带什么特产,她还是保持着能带则带的原则。
重箱子里全是肉类,有土猪肉、土鸡、土鸭、牛肉、羊肉、香肠、腊肉,轻箱子里是各种杂菜,有咸菜、酸菜、腌菜、苕粉、折耳根、蒜苗、香菜、白菜,还有一包干蘑菇入了我的法眼。
“好香的菌子!”我迫不及待打开褶皱的塑料袋,汲取干菌子浓浓的香气。
母亲好几次回老家时,我都向她念叨着老家的蘑菇。
“这个天哪有菌,六月间下了大雨出了太阳才有咧。”
新鲜蘑菇的生长条件确实极为苛刻,不仅要有湿润的腐殖质土地,还要有充足的光线和温度。
“记不得你上山捡菌被长脚蜂追着屁股跑的事儿了,还这么馋。”每每谈及蘑菇,母亲就有不少的笑点,欢笑声使她苍老的脸上焕发出朝气。
小时候,在我心里,母亲就像神仙一样,总能知道菇会在哪个时间生长在哪个地点,而且还能精确到长什么菇出来。那时她还没有跟着父亲出远门打工,我也才六七岁的样子,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以及调皮捣蛋的时候。
有一次,母亲一大早干完了农活对我说:“儿子,走,三里坡摘菌去,这个点,那里肯定长满了红菇和青头菇。”母亲背了个背篼带着我去了三里坡,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去深山里采蘑菇。
经过青葱浓翠的玉米地,穿过满山杜鹃的杉树林,来到三里坡。三里坡是一个不高也不陡峭的土山,由三个坡地两个坡弯组成,山麓卧着一条小溪,山上植被郁郁葱葱,两坡长满密密麻麻油松,另一坡长满青冈、樟树、茶树等阔叶植物。母亲带我走进油松林地一隅,指着一个坎下:“看,好多红伞伞。”那是我的印象中第一次看见密密麻麻的红菇,也是第一次看见红菇,它们散乱地躲藏在褐色的枯松针下,犹抱琵琶半遮面般露出血红的伞帽,那红色比我看见的任何红色都要浓厚,接近于玫瑰红或高粱红,但更具光泽。我迫不及待跳下小土坎,蹑手蹑脚但专心致志地采摘起来。没过多久,我大叫一声,额头猝然吃痛,抱头鼠窜,嚎啕大哭,弄得目前不知所以然,马上丢掉装了一半蘑菇的背篓朝我跑来。我也朝她跌跌撞撞地跑去,一群嗡嗡嗡嗡的长脚蜜蜂紧随其后,叮在我的脑勺后。原来我只顾着捡蘑菇,一头撞上了枝丫上的蜂巢,长脚蜂们看我偷了家,疯狂围攻了我。后来每次去采蘑菇,我都留十二个眼,免得遭受这无妄之灾。
后来母亲又带我去青冈林捡青头菌、鸡油菌、露水菌、奶浆菌、煤炭菌、刷把菌以及一些知道名字但不知道用什么字表达的菌子。她总是能知道哪里长了什么菌,后来我问她为什么对这些菌子了如指掌,她的回答很普通:“因为我嫁过来就经常去采呀,哪里爱长什么菌,记住就晓得啦。”我对这个回复失望至极,以至于神仙一般的母亲在我眼里变得暗淡。后来母亲就跟着父亲出门打工去了,捡蘑菇成了我一个人的事,因为爷爷常年出门做木工,奶奶眼睛不好使,进了深山啥都看不见。
母亲除了教会我蘑菇的生长地,还教会我哪些蘑菇不能吃,还时常告诫我不认识的蘑菇一定不能吃。老家蘑菇毒人的事件是绝对少不了的。此外,她还教授我煮蘑菇的方法,那就是一定要用大量的大蒜沸水狂煮蘑菇一个小时以上,而且还不能盖锅盖。煮了之后用开水冲刷干净,再进行爆炒。当然我的手艺是不如母亲的。
世事漫如流水,如今我们在大城市安家,算是过上了好生活。但母亲还是常年回忆着家乡,尽管那个家乡曾让她伤痕累累。听母亲说到她可是跑了十几家邻居才凑到了一袋不到两斤的蘑菇时,我就知道她总是想念着家乡,可能是因为那里有我最快乐的时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