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昔当年意北行
(二)
从罗马达芬奇机场出关、取行李、兑换意大利里拉、打电话用时不少,再坐火车到罗马市内的Terminal中央火车站,时间已近傍晚,走出车站,前面是广场。穿过广场,我们就近寻找旅馆标记,想抓紧安顿下来,缓解旅途劳累,疲惫的身心。还好同伴眼睛好,看到前面不远处有镶嵌三颗星标记的旅馆小楼Albarting,我们似乎找到“家”的感觉,精神振作,赶紧提着行李直奔过去。
走进旅馆、出示护照、登记住宿、缴纳价位不低的费用后,立马用旅馆的电话再与邀请方联系,并告知具体的地址和旅馆名称,我们才安下心找点吃的,此时已饥肠辘辘,多少有些疲惫不堪。
时间已过傍晚,空旷的广场,路灯不是很亮,周边的楼房都仅有几层,行人不多,过往的车辆也没想象中的拥堵。车站周边多是卖披萨饼店或咖啡屋,我们也入乡随俗,要一杯有奶泡的咖啡(卡普奇若)和一片披萨,坐在咖啡店户外的椅子上,解决到罗马的第一顿晚餐。
地中海气候的罗马,虽是夏天,但一到晚上,干爽的空气已感觉丝丝凉意,初来乍到,处处新鲜,也很陌生。吃过饭后,溜达一圈就急忙回旅馆,想到明天还得头回与邀请的意大利客人相见并一同前往佩鲁贾。当晚还好不受时差影响,一夜好睡。
第二天早上不到10点来钟,邀请我们来考察的意大利公司的老总亲自从佩鲁贾开车到我们住在罗马的Albarting阿巴町旅馆接我们。
在不大的旅馆大堂,我们相互握手,互致问候,这也是头一回与贝托先生见面。他的英语在我们所遇见的意大利人当中算是很标准,少了多数意大利人讲英语经常发出的“哦哦”的尾音。
虽初次见到贝托,但与之交流并无拘束,他的相貌与之前收到他的护照传真件和风景照片大致一样。60岁出头,头发已多灰白,显得蓬乱,两鬓全是丝丝白发,前额很宽,一对浅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中等身材,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白色短袖衬衫,稍微长条型的脸,有一对低垂的,比常人大的耳朵。他声音浑厚,谈吐不俗,头头是道。
待我们坐进他的白色菲亚特汽车后,他特意把车开到罗马内城,并介绍所经过的古罗马遗址,然后才沿着Tiber river台伯河旁边的高速路往北直奔佩鲁贾。
2小时的车程,我们是一路好奇,搜肠刮肚围绕罗马的历史、文化提问多多,贝托心情舒畅,也一路侃侃而谈,滔滔不绝。窗外风景秀丽,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城堡建筑不时在远处的山峦出现,气势恢宏。公路两侧修整平齐的草坪,橄榄树林、葡萄庄园不断延伸望不到尽头。车程一半过后,海拔越来越高,意北的丘陵地势逐渐凸现。山势连绵,道路蜿蜒曲折,针叶林满山遍野,郁郁葱葱。
贝托为人坦直,说话随和,他还毫不避讳说他是意共一员,政治观点倾向左翼,欣赏意共在意北工业区的活动,掌控经济,建立强势的工会组织。
个把小时后,车在路边的小咖啡屋停下来,贝老邀请我们喝杯咖啡,我们没有迟疑,一口答应。其实那年头,我和同伴对咖啡是毫无认知的,何为意式咖啡更无从了解。当贝托问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咖啡,我只好答复“The same with yours”跟您的一样即可。
一会儿,贝托分别把店里已冲压好的咖啡递给我们,杯具Mini,一口的份量,味道刺鼻,苦涩浓郁。
他告诉我们这是“Espresso”意浓缩咖啡,虽然懵懵懂懂能明白贝托对意浓缩咖啡的说明,但真正了解其内涵,那已是N多年以后的事。想不到,当晚我和同事都被这35毫升的意浓缩咖啡折腾到夜半时分还无睡意。后来几次再与贝托出行,我们都不敢再尝试他所钟意的意浓缩了。
车到佩鲁贾这座悠久历史的古城虽已临近中午,但在地中海气候的丘陵地区,即便夏日,天气仍然凉爽,云淡风轻,阳光和煦。
我们稍作休息、用膳、随处走走……佩鲁贾位于台伯河上游,两岸风景迷人,绿树成荫,特拉西梅诺湖波光粼粼,极具梦幻。这座山城历史悠久,古意大利人――翁布里人公元前就在此聚居,如今的佩鲁贾所属的翁布里亚大区就是由此得名。这里仍然保留古罗马时期的城墙与拱门,还有许许多多明净而古老的中世纪至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和教堂。即便是脚踩的坚硬的石板路和花岗岩的石阶都能述说一段沧桑的往事;也只有徒步行走其间,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些古老建筑的庄重与魅力。
在佩鲁贾用餐,散步后,我们就随贝托来到公司所在的小镇,路途不远,开车也就一刻多钟左右。
贝先生的公司是家族企业,两个儿子也参与企业的管理,企业生产已有几十年。这类型的家族企业在意大利成千上万,也是意大利经济发展的重要引擎。
众所周知,意大利人的家庭纽带非常牢固,传承古罗马的部族精神,构成如今意大利的文化中坚。
在这无数的家族企业当中,隐藏着一批具有核心竞争力的中小型企业,它们的产品质量精良,拥有说一不二的定价权,在某一领域的高端市场有很高的占有率,不愁客户,是非常健康而成功的企业。
应该说贝托的家族企业所生产的化学品在那个年代的欧洲市场也是很有享誉度的。
前后两次来到佩鲁贾与贝托洽谈、参观其公司、了解经营管理、生产工艺后,深感贝托是位很传统的,有信仰的意大利人,在这位老者的身上流淌着对自己家庭的忠诚和爱护的血液;他在家庭中地位最高,也掌管经济大权,以他为核心建立起来的家族企业跟其它意大利传统家族企业一样,都很注重对儿子的培养,精神的传承,以确保企业的延续性。他的儿子在公司里,干活都非常卖力,样样活都干,而且都是多面手,没有丝毫的惰性。
在第二次到佩鲁贾时,有一次与贝托交谈到下午4点多后,他突然提议并征求我们的意见说能否一起到离小镇不远的山冈上,她夫人的墓地在那儿。我理解这是对我们的信任,几天的交流和彼此的了解加深我们之间的友谊。
我们跟他来到有安放他夫人墓碑的小山冈上,小小墓碑对着佩鲁贾山脚下的谷地和流经的台伯河。他的夫人是一位化学博士,与贝先生大学同窗,半年前离开。
贝托说他每天都会找个时间过来,
擦洗墓碑,给旁边的花草浇水,与逝去的灵魂对话,静默伫立,在万籁俱寂的氛围中,感受一份空灵的意境。我问他孩子也天天来吗?只见他很平静地脱口而出:“Mother for son is much more than son for mother”。(母亲对儿子的付出远超过儿子对母亲的孝顺)这句话一直让我铭记于心,每次用英语在心里复述这句话时,都会想到这位老者 ,想到那处藏青色的山冈,静谧的旷野,穿梭在山谷中清亮的台伯河。想必这已然是东西方社会的普遍现象,人类社会发展的一种自然属性。
不知不觉已近傍晚,在他送我们回旅馆的路上,他话不多,似乎还沉浸在往事的思索中。山路崎岖,夕日余晖在山间与树林中绚烂夺目。
在车上,此时空气有些沉闷,在这段显得过于宁静的路上,我忽然想起在大学时听到的意大利情歌《我的太阳》……我屏住呼吸望着贝先生说道,“我们很早以前都知道意大利有一首著名情歌《我的太阳》是献给妻子的,在您家,您的太阳就是您日夜思念的妻子”。听到我这么一说,他似乎有些激动,怔怔地转身看着我,又抓一下我的左手说:“Mr.Chen, you are good man with humanity”。(你,好人一个,有人情味)
沉闷的空气顿时消散了,彼此的交谈又趋于活跃,他又跟我们谈了不少古罗马的历史;意北与南部意大利的差异;也解释了成语“条条大路通罗马”的出处。
车到旅馆后,他特意下车与我们紧紧握手,感谢我们的陪伴,然后再开车离去。
在佩鲁贾商务行程期间,刚好遇上97香港回归日,那天,贝托的家族企业很早就收工打烊,让员工回家看电视。他说在意大利已很少有涉及殖民地收回的节目转播,也少有转播中国的电视实况。他和两个儿子邀请我们到他家里一起看电视实况转播,由于时差关系,意大利各家电视台在当日下午5点(北京时间晚上11点)开始转播央视频道。
贝托和他的两个儿子都到过香港,谈话间,他们对香港的精细化服务(Sophistication)颇有印象。对一个百年来同属欧洲的英国人管辖的,拥有国际金融地位的殖民地的消失,他们的心情也似乎若有所思,复杂的心绪流露出淡淡的失落感。
作为欧洲人,他们对之前香港的认识是把香港当作具有独立支配的经济区域,并与中国完全区隔开来。所以对香港的回归,他们更关注香港日后的经济地位,社会制度,香港人的比较西化的生活方式会否存续。
在那段时间,关注香港回归的普通意大利人不在少数。之前在佩鲁贾住的酒店附近溜达的时候遇见一对年老夫妇,他们起初以为我们是来自日本或韩国,当得知我们是来自中国,老人很幽默的笑着说道,”佩鲁贾是一座山城,没有名气,所以少有中国人到此一游”。他们经营一家香水店铺,也很主动询问我们许多香港回归的看法,可以感受到,老人对此“大事”,还是有些留意的,当时我略带轻松的口吻,微笑地说道,“意大利人应该不希望西西里岛被德国人所管辖吧?”老人听后噗呲一笑,心有感触,但欲言又止。在我们转身离开之际,她的妻子从店内拿了两小袋礼品递给我们说,“免费的,(Free)希望你们的家人会喜欢”。我们深表谢意,也有些出乎意外,回到旅馆,打开一看,原来是多款香奈儿试用装香水。
在离开佩鲁贾的最后一天下午,贝托的两个儿子邀请我们到位于佩鲁贾山上城堡披萨店,这是当地久负盛名的米其林三星餐厅,主打蘑菇披萨。据他们说,在收到我们拟订的访问意大利日期的传真件后,他们就已预约指定的时间和座位号。
从小镇到城堡餐厅,车程约半小时,都是爬坡山路,停下车,还得走一段坚硬的石板路,穿过很有历史背景的拱门,绕过小广场的喷泉,再沿着石阶登山城堡。
走进城堡餐厅,装饰典雅、墙上挂有意大利宫廷油画,空间不是很大,十几张4人桌都坐满了人,分别摆在有垛口的地方,错落有致;厅中间阁着一台有相当年份的棕色斯坦威三角钢琴,把过道自然分成两边。室内采用烛光照明,每一张桌子和垛口上也放有烛台,点上蜡烛。光线幽暗、氛围寂静、呈现浓烈的十八世纪的画面感。
端上来的蘑菇披萨,份量不大,但款式多样,味道颇具特色;香酥松软,碳烤麦香,芝士油亮。印象最深的是在席间,贝托的儿子教我们如何规范地点餐,从菜单中找出主菜与相应的配菜和甜品系列,讲述蘑菇披萨的由来,解释何为意大利菜是西餐之母。
饭后,我们还是很疑惑,开在山顶城堡披萨店如何能打开知名度,并且有如此高人气,需要提前两周时间的预约,而且这还是意大利人最常吃,随处皆有的最普通的食品,真是匪夷所思,也算领略米其林品牌的效应和影响力。
离开佩鲁贾的早晨,贝托带着他的秘书,一位棕色皮肤,长发及腰的突尼斯姑娘到我们住的旅馆为我们送行,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见到我开心地说,昨晚总算在佩鲁贾书店找到这本英语的意大利指南,可能比较适合你使用。我喜出望外,从他手中接到的是厚厚的一本,打开一看,内容丰富,印刷精美。
如今,这本书还很崭新地放在家中的书柜里,非常醒目。
从佩鲁贾返回罗马两次都是做火车,舒适、方便、人也不多。这也是到意大利出行最便利的交通工具。火车沿着台伯河的流域线路向南行驶,水流平缓,恬静温柔。在阳光下,清澈的水面像银色的镜子,闪闪发亮。
这条源于亚平宁山脉,途经佩鲁贾至罗马的台伯河,承载着太多意大利的情感与悲欢;见证古罗马灿烂辉煌和走向衰亡;记载着中世纪的黑暗与专治;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解放,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三大科学艺术巨匠的横空出世。
2个小时的车程,火车从台伯河上游,穿过山城、丘陵、山谷;越过特拉西梅诺湖,驶向台伯河平原上的“永恒之城”――罗马,我们已然熟悉的罗马Terminal中央火车站……
2009年,时隔12年后再次走访意大利,当走出罗马达芬奇机场那一刻,放眼望去都那么熟悉,但似乎沧桑许多,机场已很破旧,通往中央火车站的空中廊桥,漆、砖也不少脱落,但达芬奇的汉白玉大理石雕像仍然屹立在广场上,那微微翘起的下巴,高昂的头颅,伟岸的身躯,依然令我肃然起敬;那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前方,似乎在告诉每一位过往的行人:古罗马――厚重的历史,意大利民族――不屈的意志……
(补记:几年前在厦门98会展首日,经过一意大利摊位,遇见一位协助意方参展的小女生,交谈中得知她留学于佩鲁贾大学,我问她佩鲁贾城堡的披萨店还在?她立马说出其意大利语的名称,很兴奋地说,“还在,很有名气,在全意大利也属顶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