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阴郁的冬天,被《流感下的北京中年》刷了屏。明明和自己没关系,明明讲述很冷静,却让我尽情抹了一把眼泪。
让我触动的有三件事。
其一,我们对生命的态度。有时候我们觉得我们足够强大,可以抵御肆虐的细菌,可以冒险在雪夜顶着5级大风开车;有时候我们又那么脆弱,不能耽误哪怕一点点做法事的时间,不能坚持自己哪怕正确却可能不受欢迎的想法。
其二,每个人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原来是那么的不堪一击。贝多芬说要扼住命运的咽喉,有人甚至因为命运带来的咽喉炎就被扼杀了生命。你以为你可以选择生死,或者至少可以选择如何“走进那良夜”。但其实最不可能做选择的就是自己。即使你多么不愿意被插管、上人工肺,哪怕那感觉是上刑场、千刀万剐,你的妻儿、父母都没有勇气为你选择一个不。高三的那段日子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整夜整夜的失眠,那种痛苦让我懂得了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无力感。面对生死,这种无力感还要放大千万倍。也让我想到外公过世之前的那一年多的时间,浑身插满管子在病床上动弹不得,我们在一旁静静看着,怕他没了知觉,更怕他还有知觉。西医是如此高明而残忍地为人类发明了各种续命的酷刑,让人在生死面前,失了风度和淡然。
痛苦的生与有尊严的死,究竟要如何选择?
其三,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作为家庭主心骨的那份沉甸甸、却又脆弱到令人害怕的责任。表面上其乐融融的家庭,其实完全经不住一次像样的打击。当社会还是目前的情况:最需要的药买不到,要自己去别的城市的医院买;要大量输血时,只能号召发动身边的人“互助捐血”来换,或者找“黄牛”;病重之时,如果没什么关系,甚至找不到医院愿意接收。我们能做的可能只有祈祷厄运不要降临到自己身上。
死亡是中国人特别避讳谈论的问题。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其态度也是让人好好生活,莫问前路。也可能是孔子也不想面对这个棘手的哲学问题。
最近一期的奇葩大会,刘可乐讲了她患躁郁症的经历。弹幕上各种人喷她,还有说她一看就是精神还不正常,我想,他们应该是还没有看到生命残酷和破碎的地方。她说到有一个病友问她,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她在百思不得其解之后,终于体悟,追问意义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在做测试问卷时,有一个选项是让她自己判断自己是否有病,是否需要治疗。医生告诉她,设计这个问题的初衷在于,病人是否还在乎自己对自己的看法。生死之间,你真正需要面对的只有自己,死亡是一个人的旅程,却不得不面对其他人的目光和撕扯。她说“病痛可以是一个诅咒,也可以是一个馈赠;脆弱可能是你的软肋,也可能是你的出口”。正是这个病让她明白“不必格格都入,每时每刻人地皆宜”,即使可能“就是过不好这一生,只能很努力的在生活中挣扎,但可能这就是生活的意义”。直面死亡的可能,并看清人生在根本上的孤独和残缺。
马东、蔡康永、高晓松都对她的讲述赞誉颇高,康永更是说出“最好的一个演讲”的评价。然而,如果我们把这段演讲和《流感下的北京中年》做一个对比阅读,你会发现,讽刺的是,对生命和对死再透彻的理解,也只能让你更好的活着,却没办法让你选择如何有尊严的去死。当你这一生看清生活的面目却仍然热爱生活,当你心满意足的走到生命尽头,当你已经可以安然面对死亡的结果——你没办法面对的可能是死亡的过程。
与其说“未知死,焉知死”,不如说“未知死,焉知生”。死只能被认识,而生才是可以努力的。
也许正因为要死,正因为怕死,在高悬的死亡之剑的恐惧下,在奔流的光阴之河的裹挟下,我们才更要好好活着,抓住每一个有可能有那么点意义的,瞬间。
而面对如何去死,如何有尊严的去死,我们和这个社会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对死的结果的认识,让我们更好的活着;而对死的过程的认识,却让我们吓得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