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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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小镇,在三十年前是个贫穷的海边小镇。

有成片成片荒芜的草田,有一眼看不到边的红蒿地。有高高的郁郁葱葱的海堤。有飞到家门口的白色的海鸥。有晒得黝黑的粗犷的父亲。有吃不完的鱼虾蟹。有说不完的淳朴的情感。

小渔镇上渔民居多,每家每户大都是三间的瓦房加两间厨房,没有院墙,露天露地的家门口就是路。夜里睡觉总是伴随着早起下海的人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和哐当哐当的自行车发出的声响。

有院子的人家,嘿嘿!一看就知道不属于我们这种野蛮生长的类型的。那都是有文化的人家,都是在机关上班的有固定工作的人家。

比如外婆家对面的家美妈妈家。家美妈妈是小学的老师,她老公在建管所工作,我都是连名带姓的叫他徐晶爸爸。徐晶爸爸高高瘦瘦很单薄的样子,我总是用很敬畏的眼神偷偷打量他,总觉得他跟父亲那样粗枝大叶的渔民是完全不同的人类。

家美妈妈家有个小院,红砖砌的一人高的围墙,小孩子是完全没有办法看到里边的。围墙的东面有两扇大大的铁门正对着大路。一院墙,把里边和外边隔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似的。

小孩子们越是看不到里面的世界越是好奇,好像那院墙里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个个都想方设法的要一探究竟。

我们大都会在家美妈妈家里人午睡的档口,七八个人静声敛气的趴在那大铁门上,从门缝里往里瞧。遇到调皮捣蛋的男生,会在大家全神贯注,毫无防备的那一刻,往大铁门上扔一块碎砖,“咚”的一声,吓得大家的小心脏也跟着“咚”的一声,像炸裂了一般。反应过来,立刻四散逃串,再不敢接近铁门半步,深怕惊动了屋里的人。

其实那院里也是一样的几间瓦房。三间朝南的大屋,旁边是两间门朝东的平房。院子里的空地上种了些常吃的蔬菜,田边上却长了好几株月季。

五月里,阳光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从大铁门的门缝里便可以看到院里的月季正如火如荼的开着,这就是差别呀!辛苦劳作的渔民哪里有这个闲情逸致去长这些花花草草呢!

家美妈妈家的月季有粉红和大红的两种颜色,还有大朵和小朵之分。一朵朵娇艳欲滴,时常引诱得我们生出偷窃的心思出来。

外婆家就在家美妈妈家对面,只隔了一条小路。母亲和家美妈妈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所以我很嘚瑟的可以时常去家美妈妈家里晃悠。

我会在花间走来走去,左瞧右瞧,却还是不敢开口要一支月季花,有时家美妈妈见我那渴望的眼神,也会忍痛剪下两朵又大又好看的给我,嘱咐我回去插在瓶子里用水养着。

我便欢天喜地的接过花朵,跑回去找出一个爸爸的空酒瓶,装上水,小心翼翼的把花儿插进去,小心得生怕它掉下一片花瓣来。然后把它摆在家里最权威的供着菩萨的条桌上,好让别人路过门前时一眼就能看到。心里满满的都是嘚瑟啊!

小伙伴们也羡慕的在桌前徘徊着,嘴里念叨着也想去讨要几支回来。这时候,我总是不放心的守在一边,除了心里满满的虚荣,还有小人的不放心,深怕谁伸手去摸坏了我的花。

也许是因为家美妈妈生的是两个男孩,所以对女孩儿总是格外欢喜。没事的时候,家美妈妈会给我梳两支辫子,辫子上再插上两朵刚刚摘下来的月季花,是那种深红色小朵的。我便昂着头一路向学校走去,假装看不见一路上那么多羡慕的目光,其实心里早已开心得砰砰直跳,那虚荣心完全满足了一个六七岁的女孩。

哎呀!这辫子可是家美老师编的呀!我会极其骄傲的告诉小伙伴们,羡慕死她们,哈哈!家美妈妈编的辫子也是极好看的,那可不是普通的三股麻花辫,而是五股麻花辫,看起来既整洁又细密,实在是好看,再加上还别着最美的花呢。

其实家美妈妈的家我总是矛盾的想去又不敢去的。她的家里总是很干净,到处都是一尘不染的样子,还有就是很安静,而且还有一种很特殊的味道。

西房间里有高高的书橱,干净的书桌置在窗下,书桌上一个绿色的笔筒里插着好多只笔。徐晶爸爸总是坐在那里看书。

我总是不敢靠近他的,甚至都不敢正大光明的去注视他,只是偶尔假装不禁意的瞟上一眼就赶快移开目光,心里还“咚咚咚”的跟打小鼓似的,好像做了什么坏事。

哎!这哪里像我们渔民家里总是有一股子咸鱼蟹渣的味儿呢。孩子们也总是不消停的追逐打闹,还夹杂着妈妈们破嗓门的大声呵斥声呢。

那时候便在心里默默的发誓,长大了也要一个这样干净又安静的家。很多年以后,我也明白了,那种特殊的味道是书香。那院墙围着的也便是这涩涩海风里的一股书香气息。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去外面上学,我也在小城里安了家。我们的小镇也富裕了,好多人家都有大大的院子,高高的院墙上面都贴了漂亮的墙砖,院门大都是又高又气派的不锈钢门。却没有哪个小孩会趴在门缝上往里瞧。

每次回老家经过家美妈妈的小院,都要看上几眼,心里有某种情愫泛滥。小院已经是颓废的样子了,院里也没有了月季花。院门也换了两扇不锈钢的大门。有时门边会卧两只晒太阳的肥猫。

家美妈妈的儿子都在外地工作。她们一家很早就搬去了城里。只是逢年过节才回来。前几年徐晶爸爸患病去世了,清明节遇到家美妈妈一家去上坟。她已经满头花白,六七十岁的老人,说话却依旧干脆利落,握着我的手聊了好一会儿的家常。我依稀还觉得她是那个给我剪月季花的家美妈妈。

前些日子回去,习惯性的看一眼小院。院墙上灰色的水泥斑驳脱落得很厉害,墙头上有从隔壁人家爬过来的扁豆藤,密密的霸占了一片墙,紫色的花一串一串的开得正盛,风过,花香。分不清是扁豆花香还是月季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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