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花红胜火 春水绿如蓝
江南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江南曾走进多少文人墨客的心里、梦中,宛如一个永远定格二八芳华的女子,让他们用生花妙笔,绘出了她的娇艳、妩媚。
居大不易的白乐天来了,他青年时就钟情江南,中年时又在苏杭做官,五十五岁回到洛阳。人虽然离开江南,但是他的心却留在了那芬芳多情的江南。
身在京城,心在江南,在他的眼中:
江南的风景多么美好,风景久已熟悉。春天到来时,太阳从江面升起,把江边的鲜花照得比火红,碧绿的江水绿得胜过蓝草。怎能叫人不怀念江南?
于是他用抑制不住的喜悦,把喷涌而出的情愫落墨在洁白的宣纸上: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多美的画面:太阳从江面升起,把江边的鲜花照得比火红,碧绿的江水绿得胜过蓝草。
词人像一个高明的画家,善用色彩来描绘。烘托映衬自然而优雅。
在色彩的明亮度上,词人用红日来烘染红花,同色相映,使红花更艳;在色彩的鲜明性上,用艳阳映照江面,映衬出春江水绿,异色相衬,使江水更绿。
江花红,江水绿,二者互为背景。于是红者更红,“红胜火”;绿者更绿,“绿如蓝”。
词人还善构图,选用貌似普通的意象来描绘心中的春光。
他从初日、江花、江水、火焰、蓝叶那里吸取颜料,兼用烘染、映衬手法而交替综错,又济之以贴切的比喻,从而构成了阔大的图景。不仅色彩绚丽,耀人眼目;而且层次丰富,耐人联想。
题中的“忆”字和词中的“旧曾谙”三字还说明了词人身居北方回忆江南,以北方春景映衬江南春景。全词以追忆的情怀,写“旧曾谙”的江南春景。
比起江南来,洛阳的春天来得晚,花发得也比较晚。
洛阳虽有洛水、伊水,离黄河也不远。但即使春天已经来临,这些水也不可能像江南春水那样碧绿。因此作者竭力追忆江南春景,从内心深处赞叹“江南好”。
写出他“旧曾谙”的江南好景之后,又不禁以“能不忆江南”的眷恋之情,收束全词。
这个问句既写出身在洛阳的作者对江南春色的无限赞叹与怀念,又造成一种悠远而又深长的韵味。
二、月中寻桂子,枕上看潮头
江南何其大,最忆是杭州。
作为人间天堂的杭州,喜欢的文人可就多了去了。宋之问也喜欢,他的《灵隐寺》中有描述:
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层楼上可远眺壮美日出,寺门正对着钱塘江大潮。中秋常有桂花飘落寺里,佛香能向上飘到九重天。
他喜欢浙江潮和寺中桂,白乐天更喜欢。因为浙江潮和月中桂是杭州最有代表性的景物了。
所以他写道:
江南忆,
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
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江南的回忆,最能唤起追思的是杭州:游玩天竺寺寻找中秋的桂子,登上郡亭,枕卧其上,欣赏钱塘江大潮。什么时候能够再次去游玩?
如果说第一首词像画家从鸟瞰的角度大笔挥洒而成的江南春意图,那么,第二首词便像一幅杭州之秋的画作了。
他很爱西湖的春天,他的《钱塘湖春行》中写道: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在他的词里,他要写杭州之秋,写秋天的什么呢?
“山寺月中寻桂子”, 一写灵隐寺中赏月赏桂。
“山寺”,指的是西湖西边的灵隐寺。这座古刹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灵隐寺多桂花,相传灵隐寺的桂花树是从月宫中掉下来的。
《南部新书》里记载:“杭州灵隐寺多桂。寺僧曰:‘此月中种也。至今中秋望夜,往往子堕,寺僧亦尝拾得。”作者曾在寺中赏月,中秋节桂花飘香,那境界使他终身难忘。
既然寺僧可以拾得,别人也可能拾得。白居易做杭州刺史的时候,也很想拾它几颗。
他在《留题天竺、灵隐两寺》诗云:“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宿因月桂落,醉为海榴开。 自注云:“天竺尝有月中桂子落,灵隐多海石榴花也。”
看起来,他在杭州之时多次往寻月中桂子,欣赏三秋月夜的桂花。因而当他把记忆的镜头移向杭州的时候首先再现了“山寺月中寻桂子”这样一个动人的画面:
天竺寺里秋月朗照,桂花飘香,一位翩翩公子徘徊月下,留连桂丛,时而举头望月,时而俯身看地,看看是否真的有桂子从月中落下,散在桂花影里。
好一句“山寺月中寻桂子”,他来寻桂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是想寻到月中桂子要亲手种植,留香后人呢,还是向往月中仙境,感慨人世沧桑,探索宇宙奥秘呢?
如果说山、寺、月影下,寻桂子,写出了幽美的环境,也写了置身其间的词人的活动。那么,浙江潮却是实有的奇观。所以,上句却说“寻”桂子,不一定能寻见;下句却说“看”潮头,那是实实在在看见了。
“郡亭枕上看潮头” ,二写卷云拥雪闲观浙江潮。
钱塘江潮是大自然的奇观,潮头可高达数丈,卷云拥雪,瞬息万变,这是动态的。所以白居易写他躺在他郡衙的亭子里,就能看见那卷云拥雪的潮头了,显得趣意盎然。
“郡亭枕上看潮头”,以幽闲的笔墨带出惊涛骇浪的景色,与上句“山寺月中寻桂子”的静谧而朦胧的美的境界形成鲜明的对照,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主人公“郡亭枕上看潮头”,其形体当然是静态的,他的内心是否也静呢?他是否会感叹人生有限而宇宙无穷呢?
白居易对于曾经游历、活过的杭州是满心热爱的,所以他在回到北方以后,又产生了“何日更重游”的愿望。
三、吴娃双舞醉芙蓉
白居易此时在洛阳,担任太子少傅,无限怀念在江南的生活,他要把记忆中的美好一一书写。
写过杭州灵隐寺寺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还不够,还有什么要介绍给大家的呢?
有,对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怎么能不写呢?写什么?那就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吴宫吴娃吧。
于是他又执笔写道:
江南忆,
其次忆吴宫;
吴酒一杯春竹叶,
吴娃双舞醉芙蓉。
早晚复相逢
江南的回忆,再来就是回忆苏州的吴宫,喝一喝吴宫的美酒春竹叶,看一看吴宫的歌女双双起舞,像朵朵迷人的芙蓉。清晨夜晚总要再次相逢。
文人的雅兴跃然纸上,边喝酒,边听曲、观舞,多惬意的生活啊。
吴酒一杯春竹叶
竹叶是为了与下句的芙蓉对偶,而“春”在这里是形容词,所谓春竹叶可以解释成春天酿熟的酒,并非一定是指竹叶青酒。白居易在另一诗里就有“瓮头竹叶经春熟”的说法,唐代有不少名酒以春字命名,文人大多爱酒,白居易应该也不例外。
吴娃双舞醉芙蓉
喝着吴酒,观赏“吴娃双舞”, 那舞姿犹如醉酒芙蓉。
“娃”,即是美女,西施就被称为“娃”,吴王夫差为她建的房子就叫“馆娃宫”。
诗的开头不说忆苏州,而说“忆吴宫”,一个吴宫,会唤起人们多少对西施这位绝代佳人的联想:
那浣纱的女子袅娜的身影,端着木盆,走在乡间幽静的小道,和一群姑娘说说笑笑,去往河边浣纱,美丽、优雅。吸引了多少羡慕的目光,她就是乡间平淡生活的一道风景。
可是在越国战败,国难当头之际,美女成了救国家于苦难的盾牌。她被大夫文种派人找到,习学三年,被范蠡送入吴宫。吴王龙心大悦,特意在风光秀丽的姑苏台,为她修建一座宫殿——馆娃宫。
吴王不知道,他的金屋藏的不是娇娃,而是利剑。她不能接受吴王的美意,带着浓浓的家国情仇,她要用柔弱之躯去实现越王复国的愿望,去拯救罹难的越国,直至吴王兵败,吴国灭亡。
此后谁会再想到她呢?她生,也是红颜祸水;她死,也是罪有应得……
后来人们再也没有见过西施,有人说沉江而死,有人说终老乡野。我更喜欢最后一种说法——随范蠡泛五湖而去,从此不要卷入世事的纷争。
白居易不是纵情声色的人,想到你苏州,不得不联想到美丽的越国女子西施。他欣赏的是吴娃的歌舞,他写词的时候,身在洛阳,他希望能重睹这样优美演出,所以不忘在词中说一句:“早晚复相逢。”什么时候再能看到吴娃的表演呢?
江南已经深深地印在了白居易的心里,梦里,刻在了他的魂魄里,留在了他的诗词中,化作一个美丽的精灵,穿行在文人墨客的笔端,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