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编(贰拾叁)

“母亲,孩儿有一事,向母亲请教。”李维信在万象阁辗转反侧了几日后,来到林璃的福德殿。

“何事?”

李维信犹豫着,组织着乱如麻的思绪。

“母亲,卫茗真的可信?”

“当然可信。”林璃十分肯定地说。

“孩儿刚才在卫茗那里看到了属于风息的文字图案。”

“是吗?你认识那些文字?”

“不,孩儿识不得那些字,但是孩儿可以确认那些文字来自风息。”

“这样啊,那么信儿可否将在卫茗那里看到的图案画出来,给为娘看看?”

“母亲,您从来都对相关风息的事儿避之不及,今天怎么有兴趣了?”

林璃拍了一下李维信的脑袋,说:“傻小子,我是关心卫茗,哪里关心你家的风息啦!”

李维信赶忙解释:“母亲说笑了,什么你家我家,咱们是一家。我立刻画下来给您看。”

李维信凭借着刚才短暂的记忆勉强画出了一部分。

“母亲,您来看看,我只记得这么些。”

林璃将图案仔细察看,想着章微明所拥有的物什,自然就想到了那支竹箫以及竹箫上面的花纹。林璃在章微明化名“卫茗”刚进东川王宫的时候就仔细观察过章微明的一切,包括他的这支竹箫。林璃也知道竹箫是章翔宇送给章微明的生辰礼。那么,林璃也想到了是章翔宇在竹箫上面刻下了这些属于风息的文字。可惜章翔宇没来得及跟章微明留下任何话便殒命在安泰河畔。章翔宇的突然殒命她林璃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么,解开这些文字的意义相当于是章翔宇给章微明的临终之言。对章家父子俩都意义重大。

看到林璃盯着图案看了半晌,李维诺心里直犯嘀咕。

“母亲!”

“哦,信儿,你今天跟为娘讲的事情可否不告诉其他人?”

“母亲,您也怀疑卫茗来到东川别有用心了?”

“傻小子,当然不是。我依然信任卫茗,跟信任你们兄妹三人一样。”

“那母亲为何不去找卫茗问清楚。”

“说你傻,你还真的傻呀,谁还没有一点自己的小秘密呢。不要总是试图去窥视任何人的小秘密,否则会令人讨厌的。”林璃调侃地说。

“母亲,事关风息,事儿还小吗?”

“你这孩子,风息到底是个死物,多少年来放在那里,只是一种震慑而已。卫茗却是个活蹦乱跳的人,而且是个对咱们东川来讲非常重要的人。风息跟她没法比!”林璃说。

李维信真的不太明白母亲的话。但是,李维信会遵照母亲的吩咐,不会将今天的事儿告诉任何人。然而,卫茗竟然有风息里的文字这件事儿却让李维信生出了提防之心。

云低断雁叫西风,秋雨潇潇花满径。牧云的交流盛会顺利进行中。

永安宫内,萧程义与李子墨把酒言欢,好不畅快。

“大哥,你这珍藏的‘三秋’怕是有二十年了吧。”

“是啊,都二十年了,我们兄弟三人二十年前一起将新酿的酒封坛,放在永安宫后院的地窖里。记得吧,那地窖都是我们三个挖的。呵呵。我们约好了,聚一次,就取一坛出来。刚开始那几年,几乎每年都会取出来一坛。后来,隔一年会取出来一坛。然后,五年才会取出来一坛。这酒,一次比一次甘醇,可是为何却越喝越苦涩了呢!”萧程义晃着手中的酒坛,半醉半醒地说。

“大哥,瞎说,这酒真是好酒,每次见面我就等着大哥取来一起喝个痛快。三弟最不够意思,每次喝一杯就睡过去了。呵呵,大哥你还记得吧,所以,你就帮他又准备了果酒。三弟没口福啊,呵呵。”

“三弟,对,三弟,三弟怎么没来?”萧程义左顾右盼,醉眼朦胧找章翔宇。

“三弟啊,来了,你看,他在这边呢。估计又是一杯下肚,睡着了。”李子墨摇摇晃晃起身,指着旁边空着的作为说。

“哦,又睡着了,唉。他这身子骨真的不太好。”萧程义一边嘀咕着,一边摇晃着起身,到旁边取了件大氅,披在旁边那把椅子上。

“大哥,你总是那么细心。怪不得三弟跟你更亲近些。”

“嘘,二弟,小点声。别吵到了三弟。”

兄弟俩沉默地继续喝酒,一杯又一杯,直至迷迷糊糊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萧程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午时。

“父亲,您醒了。”萧远守在萧程义的床前。

萧程义起身,双手按压着酸胀疼痛的太阳穴,缓缓问:“几时了?”

“午时。”

萧远回身去取来一杯水,递给萧程义。

“父亲,喝点水。”

萧程义接过,一饮而尽。

“可是有事?”

“是的。父亲,越秀丞相韦不害求见。”

“何时的事?”

“今日巳时刚到。”

萧程义沉吟不语,思索着韦不害的来意。

“父亲,韦不害应该是来向父亲请罪。因为御风被盗的事。”

萧程义点点头。抬头看着床边站立着的萧远。目光里除了赞许,还有感慨。时光荏苒,少时那个胖墩墩的小孩子一转眼就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

“告诉韦不害,酉时来见。”

“好。”

“拜见萧国主!”韦不害躬身施礼,于酉时来见萧程义。

“韦丞相免礼。请一旁落座。”

韦不害不仅没坐,反而撩起衣摆,双膝跪地。

“韦不害受国主所托,执掌越秀国政,守护越秀子民。御风遭窃,韦不害特来领罪。”

“哦,御风真的是遭窃了吗?”萧程义反问。

“不是。”韦不害回答得十分干脆利落。

“哦?说来听听。”

“当初国主新丧,举国皆哀。内忧外患不绝。萧国主离开越秀之时,交代臣子打理越秀国政,务必使得民生秩序井然、衣食无忧、商旅贸易不断,然而,越秀南边边境一直被南丹流民骚扰,边城附近民生艰难。韦不害私自与南丹国主林阔达成协议,将越秀的国宝御风送与他,让林阔出动南丹边境的力量,将流窜在边境的南丹流民赶回南丹境内,或羁押,或收编。林阔要保证三年之内越秀边境不被流民骚扰。”

“是谁给你的胆子,胆敢将御风拱手送人?!”萧程义假意怒道。

“萧国主息怒!”韦不害没有惊慌,继续说:“臣胆敢将御风送人,是因为依臣之见,放在王宫里的御风是——假的。”

“哦,是吗?假的?你见过真的御风?”

“回萧国主,臣当然没见过真的御风。臣甚至不知道御风究竟是何物。”

“那你如何判断宫里的御风是假的?”

“回萧国主,越秀的御风,与牧云的化风还有东川的风息一样,只有王室的寥寥几人见识过它们的真容。重要性由此可见。因此,倘若越秀国内没有王室亲贵,御风绝对不可以留在王宫里。那么,留在王宫里的御风就一定不是真的。”

韦不害看着萧程义的脸色。他断定自己的分析是对的。

“那依韦丞相看,真的御风到哪去了?”萧程义颇有兴味地问。

“回萧国主,要么,萧国主在离开越秀的时候已经将御风带走了;要么,御风依然在越秀公子章微明的身边。”

萧程义觉得,自己似乎小看了这位越秀的丞相。尽管萧程义在离开越秀的时候就派了文武两位臣子留守越秀,辅助并且监督韦不害,却还是让韦不害在无所察觉的情况下完成了与南丹林阔的协议。这个韦不害,不简单!

韦不害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赌赢了。那么,真正的御风还在章微明身边!

李维诺并不愿意来牧云,他本来计划趁着父亲母亲来牧云,自己可以找机会取出风息,然后去把邱蒲救出来。可是,父亲不容分说,一定要带着全家人一起来牧云参加盛会。父亲说,越秀章叔父一家已然不可能出现在牧云,萧伯父一定会觉得冷清,那么李家一家子就必须整整齐齐出现在萧伯父的面前。

“笃笃笃。”三下敲门声。

李维诺烦躁地走过去开门。一个人影都没见到,低头看到脚下一封信。

李维诺大惊失色。捡起信,进屋关门。

李维诺平复了一下心情,用手指用力捏了捏信件,确认没有不寻常的东西,才打开,取出信笺。

“大公子,若要救人,除了风息,还要卫茗。”

潦草的字迹,跟在思量阁里收到的信件一样。

“卫茗,又是卫茗!”李维诺恨极。“卫茗早点离开东川王宫就好了!可是,为什么母亲和弟弟妹妹都要守护着她。”

想到了威胁他的人,李维诺也恨:“用风息跟你换人还不满足,还要搭上一个活人,未免欺人太甚!”

“不可能,我做不到!只能要一样,风息或者卫茗,你自己选!”李维诺再次对着虚空怒吼。

窗外一阵风掠过,随风飘来一个怪异的声音:“风息!”

李维信的住处跟李维诺一墙之隔,听到动静越墙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恰巧听到了空气中飘着幽幽的“风息”两个字。

“大哥!”李维信闯进李维诺的房间,看到了怔怔发呆的李维诺。

“大哥,你没事吧?”

李维诺颓然坐下。摆摆手。

“大哥,刚刚似乎听到了‘风息’两个字,是我听错了吗?”

李维诺不想说话,他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李维信很担心自己的大哥。这半年,大哥又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如果说,刚从南丹回来那会儿,大哥是盛气凌人,让人退避三舍的话,这半年的大哥,是暗流澎湃,无言又疏远的。这样的大哥更加让人担心。

李维信还想说话,对上了李维诺冷冷的目光。李维信只好闭嘴,无言退出了李维诺的房间。

“哎,哎,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

“咱牧云大公子要议亲了。”

“真的呀,没听说呢。”

“真的,我是听君安殿的姐妹说的。”

“是吗,那可听说,要给大公子议哪家的千金?”

“这个,倒是没个准儿。只是说,咱家大公子到了议亲的年龄了,该将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也是,国主这些年的身体有些不太好,倘若大公子成家了,便可以接过牧云的担子了。”

“对呀,牧云也就又有了传承,美事一桩!”

“这次来牧云的王公贵族家的千金不少,也不知哪家的千金能入得了大公子的眼。”

“以咱牧云大公子的人品才貌,能配得上他的小姐还真不多。”

几个牧云王宫里的宫女们闲来无事,一边走一边聊。

这些闲聊便入了有心人的耳。这位一直关注牧云大公子的有心人便是李维雅。

李维雅是欢呼雀跃着来到牧云的。她出行前准备了好多东川的特色吃食,福禄寿禧饼,还有杏仁酥饼,枣泥饼,红豆糕和绿豆糕,命人细细封存好,免得路途遥远,途中有损。

刚到牧云,见过萧伯父,李维雅便询问萧远的去处。萧程义告诉她,萧远住在祈安殿。于是,李维雅便告辞萧程义去寻萧远。

萧远当时正在殿前花厅仔细研究苏寒石赠与的那一套十本的乐理古籍。

“萧大哥!”背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萧远皱皱眉头,是谁来打扰他的清静?这阵子一直忙着帮父亲迎宾送客,接待各方来人,难得今天有一阵空闲,可以继续研究苏先生赠与的乐理古籍。早在东川低眉书院听学,他跟章微明两人在合作完成乐曲的时候,就发现,乐器与乐曲之间的配合可以对聆听者的意志产生不同的效用,有时可以伤人,有时可以帮人。于是,他们二人在金玉阁里遍查古籍,在方纪略一类书籍中找到了“乐经”,有《巫乐本原》、《乐与医》、《祭祀乐舞》、《五音十二律》、《礼乐安邦》等书籍。只是时间紧迫,当时二人并未参透其中奥妙,如今回到牧云,也少有闲暇时间可以仔细研习。

萧远回头,就看到李维雅笑吟吟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个食盒。

萧远一阵头疼。

“萧大哥,我进来啦!”

李维雅快步走进来。

待到到了跟前,萧远拱手施礼。“李姑娘,别来无恙。”萧远谦逊有礼。

李维雅不得不还礼。

“萧大哥,见到你好开心!呵呵。哦,这是我从东川带来的吃食,精挑细选的,你一定喜欢。”

萧远向后退一步,“李姑娘,请问卫茗可好?”

“又是卫茗!好,她很好呢。”李维雅不满地说。

“烦请李姑娘跟我讲讲卫茗的近况。”

李维雅很无奈。“萧大哥,你可以先接过我手里的食盒吗?从东川拎到了牧云,好累的。”

萧远看看食盒,“李姑娘可以暂且将食盒放在这边的长凳上。”

李维雅只好依言放下那食盒。

“李姑娘,卫茗近况如何?”

“卫茗啊,自从回到东川王宫,几乎足不出户,天天待在万象阁。有几次,我去万象阁找二哥,正巧碰到二哥送药给卫茗。”

“送药?卫茗病了吗?”萧远急忙问。

“没有啦,是二哥多事,非得要给卫茗治疗她的哑疾。因此,常常找各种各样的方子,煎好后送去给卫茗喝。”

“原来如此。那便好。”萧远松口气。

“哎呀,萧大哥,你看看我带来的点心,好不好?”说着,李维雅拿起了放在长凳上的食盒,准备打开。

萧远的目光瞥见了经过祈安殿门口的萧旷。

“阿旷。”萧远呼唤。

萧旷听到萧远的声音,转过头来的同时也看到了弯腰打开食盒的李维雅。

萧旷立即明白了自己大哥的处境,笑吟吟、慢悠悠走进了祈安殿。与萧远不同,萧旷身上不见一丝落寞与惆怅,由内而外散发的都是无忧无虑的悠闲做派。这种气质倒是跟东川的二公子李维信有些相似。

“哟,李姑娘在呀。”萧旷上前施礼。

李维雅停下手中的动作,回礼。

萧旷走近,“李姑娘,这是从东川带来的吗?见者有份,我不客气啦!”

萧旷不由分说拿起了食盒,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

“萧旷,这是送给萧大哥的!”李维雅急了。

“李姑娘,送给大哥的,就是送给我的。我们是亲兄弟,不分你我。所以,我拿去啦。”萧旷干脆拎起食盒向外走去。

李维雅气得顿足,委委屈屈看向萧远。孰料萧远此时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抬头仰望着青空的虚无。

李维雅只好迈开大步去追萧旷,怎么也得留些给萧大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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