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洞外的晨雾裹着湿寒钻进石缝,火堆余烬只剩几星暗红。
你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胸口毛茸茸的,一瞧,原来是小猴正蹲在你胸口,用爪子拨弄你下巴上的两撇胡子。
那胡子和你额上两道眉毛凑成整整齐齐的“四条”,此刻被小猴拨得歪歪扭扭,让你本就青涩的脸更显古怪。可不知怎的,看着这场景,你竟觉得没那么烦闷了。
“别闹。”你被弄醒,抬手想赶小猴,却先下意识抿了抿嘴角,试图把胡子理回原状。
这两撇胡子就像你的标志,哪怕此刻你眼眶红肿、脖子带痕,也得先顾着这“四条眉毛”的规整。
幽若影坐起身,神色复杂地望着你这“四条眉毛”的丑模样,又想起你是黑煞的唯一骨肉,终究是抿了抿嘴,沉声道:“起来。从今日起,我教你武功。”
“武功?”你听闻,瞬间瞪大了眼睛,猛地从地上弹坐起来,下巴那两撇胡子都跟着惊得翘了起来,“真的吗?”
幽若影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几分不耐:“若不是看在你爹是为《凌云十一剑谱》而死,我才懒得管你。”说罢,背着双手径直走出洞外。
洞外晨雾正浓,像掺了碎金的纱,把整座山谷裹得朦朦胧胧。
远处林子里传来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倒衬得这雾气缭绕的清晨格外幽静。
山脚下,一条小溪蜿蜒流淌,阳光透过薄雾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像撒了一把碎银。
幽若影足尖轻点,身形如轻燕般掠过草地,落在溪边。
低头看向水面倒影,才发现自己满脸尘灰,鬓发凌乱,活脱脱像个乞丐,不由得皱了皱眉,急忙蹲下身掬起溪水洗漱。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你正拼了命地从山洞往溪边跑——这段路不算短,你跑得气喘吁吁,额上青筋暴起,下巴那两撇胡子随着粗重的呼吸上下抖动,跑到溪边时一个趔趄,差点栽进水里。
你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望着正在溪边整理鬓发的幽若影,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兴奋,连声音都带着跑岔气的颤音:“你……你真的要教我?”
溪水流淌的“哗哗”声里,幽若影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冷:“难不成要我再重复一遍?”
你这才信了,猛地咧嘴一笑,蹲在溪边就哗啦哗啦往脸上泼冷水。
待你甩完脸上的水珠,转过身时,幽若影已握着你的天罚剑,目光落在你额间两道眉毛和嘴角八字胡凑成的“四条眉毛”上,那丑模样看得她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撇了撇嘴,手中剑轻轻一旋,剑尖在石上“笃”地一点,忽然喝道:“凌云十一剑第一式,穿影式,看好!”
话音未落,幽若影足尖猛地在青石上一点,身形骤然拔起。
晨雾被她带起的劲风撕开一道豁口,天罚剑在晨光里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剑身在雾气中时隐时现,竟像与周遭流动的光影融成了一体。
她手腕轻旋,剑招忽快忽慢——快时如一道银电穿破雾幕,剑尖带起的气流将晨露震得簌簌飞溅。
慢时又似与石缝间漏下的天光纠缠,身影在岩壁投下的暗影里忽明忽灭,仿佛下一刻就要顺着光影钻进石壁。
“穿影,讲究的是快、快——避影,剑随影动。”幽若影的声音裹在风里传来,时而在左,时而在右,连她的人都像化作了一缕游走的影子,“看清楚,何时借晨光破雾,何时凭暗影藏锋!”
你看得眼睛发直,下巴的八字胡都忘了抖。
你望着幽若影的身影在光影里穿梭,剑刃扫过的地方,晨雾被劈成细碎的光粒,竟真有几分“穿影而过”的奇幻。
小猴蹲在你肩头,也学着你的样子歪头盯着,爪子还无意识地扯了扯你额前的眉毛。
忽然,幽若影身形一顿,剑峰陡收,“笃”地钉在石上。
晨雾重新拢来,她立在光影交界处,额角渗着细汗,看你仍是一副呆愣模样,忍不住蹙眉:“傻看什么?过来,握剑!”
你笨手笨脚地接过剑,脑海里反复闪着幽若影方才那灵动得像风的步伐,可手一握剑就发僵,脚底下更是跟绑了石头似的——想迈左步,右腿先打了个趔趄。
想抬剑划弧,胳膊肘差点撞在身后的树干上,剑刃“哐当”磕在石头上,震得你手发麻。
身后的幽若影看得眼皮直跳,嘴不自觉地嘟起来,心里头早把黑煞骂了八百遍:这混小子怎么这么笨!他爹黑煞当年可是凭着“黑白双煞”的名号横扫江湖的一流高手,怎么生了个连剑都握不稳的货色?
正骂着,见你又把剑舞成了砍柴刀的架势,她终于按捺不住,“啧”了一声走上前,一把攥住你的手腕:“手腕放松!穿影式要的是巧劲,不是让你跟剑较劲!”说着猛地一掰你的胳膊,“看好了。”
你被她掰得胳膊生疼,忍不住“哎哟”一声,刚想辩解,手腕又被她强行带起,剑身在晨光里歪歪扭扭划了个圈,脚下没站稳,“咚”地撞在树上,疼得你龇牙咧嘴地喊:“疼疼疼!”
谷里顿时热闹起来——幽若影的呵斥声、你的惨叫声、剑磕在石头上的哐当声,混着晨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在山谷里来回撞。
树枝上的金色小猴看得乐不可支,一会儿蹦到这根枝桠拍着爪子欢呼,一会儿蹿到那根树枝,抓起颗野果“啪”地丢向你,砸在你脑门上还吱吱叫着,像是在嘲笑你笨。
偶尔又会突然安静下来,歪着头看幽若影教剑,爪子里的野果滚下去都没察觉,活像个凑热闹的小疯子。
幽若影被小猴闹得心烦,回头瞪了它一眼,它倒机灵,“嗖”地蹿到更高的树上,还冲她做了个鬼脸。
风卷着晨雾掠过溪边,水面被吹起细碎的粼粼波光,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谷中那个笨拙挥剑的你。
直到你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幽若影仍不肯罢手,一把将你拽起来,眼神里的执拗比剑锋更锐。
十日光阴在剑锋划破空气的锐响与你压抑的痛呼中悄然溜走。
你的穿影式终究只练得个皮毛,连门都未曾入,惹得幽若影日日对你“动手”——剑柄敲在背上的闷响、指节戳在额角的轻痛,成了谷中除风声外最常听见的动静。
可她虽比你小两岁,每次“教训”过后,总会带着小猴钻进山林。
归来时,竹篮里盛着青的草、红的果,是能舒缓筋骨的草药。
她默默生起篝火,将草药扔进陶罐煮沸,再把滚烫的药汤倒进木盆,看着你泡进水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你身上的青紫痕迹,也模糊了她转身时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软。
直到这一日,你总算摸到了凌云十一剑第一式穿影式的入门门槛。
你筋疲力竭地躺在石堆上,碎石硌得骨头生疼,连睁眼都觉得费力。
“咻咻咻——”
破空声又急又密,一颗颗小石子带着风势砸下来,“啪”地撞在你额角,“啪”地弹在你脸颊,还有一颗正正打在你闭着的眼皮上。
树尖上的小猴把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前爪像装了弹簧,抓起石子就往石堆里猛丢,丢完还扯着嗓子“吱吱”叫两声,爪子在枝桠上跺得咚咚响,催得又凶又急,活脱脱的像个小监工。
“别闹,猴兄,我真的没力气了。”你闷着嗓子嘟囔,眼皮都没舍得抬。
树上的小猴哪肯听,石子依旧像急雨般砸下来,“啪啪”落在你周围的石堆上。
你没法子,只能撑着胳膊坐起身,哗啦扯掉身上的狼皮袄,光着屁股“噗通”跃入前方的小溪。
冰凉的溪水漫过腰腹时,你才躲开又一轮石子攻击——这几日,你早把这招当成了躲避小猴骚扰的救命稻草。
树上的小猴见你跳入溪中,浑身的毛都快竖起来——先前被你泼得浑身湿透的阴影还在,一想到这该死的人类又要泼水,身体就控制不住地发抖,爪子死死扒着树枝不敢动弹。
“断魂,你怎么又偷懒了?”
话落,一袭男装的幽若影已足尖点地,飞驰而来。
溪中的你还不知她是女儿身,慌忙起身,双手捧水就朝她泼去:“师傅,你也下来洗洗啊!这么些日子,从来没见你洗过澡呢!”
水珠不断泼在幽若影的发顶和衣服上,她愣愣地看着你,思绪一下子飘远。
水还在哗啦哗啦地流淌,你浑然未觉她的异样,就这样一下又一下地泼着,时不时还一头扎进水里,像条灵活的鱼儿般穿梭。
突然,你一个猛子扎下去,再浮出水面时,手里竟咻地抓了条鱼,兴奋地喊道:“师傅快下来啊!你看我抓到鱼啦!”
此刻,你终于察觉到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样,那原本清冷的眼眸里,似乎多了些慌乱与不知所措,像是被什么惊扰的小鹿。
你却没多想,依旧满心欢喜地想要与她分享此刻的快乐,又一次将大片的水泼到她脸上。
她这才缓缓回过神来,或许是脑海里猛地闪现出两个光着身子在河中洗澡的画面,脸色瞬间绯红如霞。
她又羞又恼,猛地跺了跺脚,气得鼻子都歪了,也顾不上许多,咻地踢起一颗小石子。
只见那石子如流星般飞速射向你,“噗”地正中断你肩头,精准点在你的血脉穴位上。
“你慢慢洗吧,一直洗。”她咬着牙说完,转身时却哼起小曲,只是那曲调里透着一丝故作的轻快。
她一蹦一跳地走向树边,可那步伐明显带着些急促,一把捞起还在发抖的小猴,带着它快步离开,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赶一般。
只留下溪中一动不动的你,双手还捧着快泼出去的水,水珠顺着指缝哗啦哗啦往下掉,你慌得声音都发颤:“别,师傅,别!我不敢了……”
暮色漫进溪谷时,你肩头的穴位才终于松了劲。
你僵得双腿发麻,一屁股跌坐在溪水里,冰凉的水流漫过腰腹,倒让你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树影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小猴扒着岸边的芦苇探出头,爪子里还攥着颗野果,见你能动了,“吱”地叫了一声,把果子丢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在你脸上。
你捞起漂在水面的野果,擦都没擦就往嘴里塞,酸涩的汁水顺着喉咙往下滑,倒呛得你咳嗽起来。
你望着山洞地方向,嘴角的果子还没嚼完,就听见自己闷闷的声音在溪谷里荡:“明日……我一定早起练剑。”
夜风卷着水汽掠过水面,把这句话吹得支离破碎。
自那日后,你再不敢对幽若影有半分轻佻,见了她便规规矩矩垂手立着,连说话都透着小心翼翼。
倒是树上的小猴没改性子,每日天不亮就开始骚扰你,爪子里攥着石子“啪嗒啪嗒”扔向你,或是直接跳落到你怀里,用毛茸茸的爪子揪你的四条眉毛,非得把你从草堆里拽出来才肯罢休。
有了这只“监工”,你的练剑再没懈怠过。
天刚蒙蒙亮,碎石滩上就响起剑刃划破晨雾的脆响,穿影式的起手式从僵硬到渐顺,剑尖带起的风也从微弱到能吹动石缝里的枯草。
你额角的汗珠子摔在石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有时练得忘了时辰,小猴会叼来野果往你嘴里塞,酸得你龇牙咧嘴,手里的剑却没停过。
这期间,幽若影总在远处看着。
她常倚在半山腰的老松树下,男装的衣襟被山风掀起边角,目光落在石滩上那个挥剑的你——那弟子四条眉毛太丑,不愿意多靠近。
可你练剑时眼神极专注,握剑的手磨出了厚茧,掌心的血泡破了又结,却从没像最初那样喊过疼。
幽若影看着看着,常会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耳根。
那日溪中被泼水的窘迫还在,只是此刻再想起,心跳倒没那时那般乱了。
她偶尔会丢过去一块打磨光滑的石子,正好落在你脚边,惊得你手一抖,剑招便乱了套。
这时她就会转身往密林里走,嘴角却藏着点压不住的笑意。
两个多月的光阴在剑声与山风中溜走。
你的穿影式总算练得有了几分模样,起剑时能带动气流,收势时剑尖稳稳停在眉心前寸许,虽离“精通”还差得远,却已不再是当初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日午后,幽若影在你常住的山洞外转悠,无意间瞥见石缝里塞着个兽皮包。
她本不想多管,可风吹过掀动布角,露出里面银晃晃的边角——竟是十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子,共计一百两。
她眼睛一亮,猛地想起谷里的日子实在寡淡,除了看你练剑,便是对着山雾发呆,早该出去透透气了。
当下她便从山洞里翻出那十锭银子,攥在手里沉甸甸的,转身就往碎石滩跑。
云雾正漫过山脉的脊梁,把远处的峰峦晕染成水墨画,她远远看见你正对着溪水比划剑招,便扬声喊道:“断魂!”
你闻声回头,见她站在滩边,手里不知攥着什么,忙收了剑迎上去:“师傅。”
“走,出谷转悠去。”幽若影晃了晃手里的银子,晨光透过云隙落在她脸上,映得那双眼睛亮闪闪的,“学武总闷在谷里不行,得出去见见世面。”
你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亮晶晶的像落了星子。
你自记事起就没去过外面,只听以前村里说书先生讲过外面的城镇,有挂着红灯笼的酒楼,有卖糖人的小摊,还有穿着绸缎衣裳的公子小姐。
此刻听见“出谷”二字,你激动得直搓手:“好嘞师傅!”
可刚迈出两步,你又猛地顿住,想起自己身上这件狼皮兽皮袄,袖口磨破了边,前襟还沾着草药汁,灰扑扑的实在寒酸。
说书先生说过,外面的人都穿细布衣裳,你这模样怕是要被笑话。
“我……”你转身就想往山洞跑,“我去拿点东西!”
“回山洞干啥?”幽若影一把拽住你的胳膊,眉头皱了起来。
你被拽得一个趔趄,愣了愣才道:“我山洞里还有一百两银子,想拿上买套新衣服。”
幽若影“嗤”了一声,抬手拍开你的手:“不用了,你的银子我早拿了。”她晃了晃手里的布包,银锭撞击的脆响格外清晰,“走吧,别磨蹭。”
说罢便转身朝谷口走去,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发梢在风里飞。
你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句什么,终究没敢说出口。
你抬头看了看树上的小猴,朝它招了招手:“猴兄,走,出谷玩去!”
金色的小猴“咻”地一下蹿到你肩头,毛茸茸的脑袋歪着,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大概还不明白“出谷”意味着什么,只兴奋地“吱吱”叫着,爪子又去揪你的四条眉毛,惹得你笑着拍开它的爪子,快步跟上了幽若影的脚步。
谷口的风比谷里更烈,卷着外面世界的气息扑面而来,有泥土的腥气,有草木的清香,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