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九时的官道浸在浑浊日光里,开裂的黄土如皲裂的龟甲层层翻卷,被车轮碾出的辙痕里积着细沙,风掠过便腾起细碎的金光。道旁枯柳耷拉着卷边的残叶,枝桠间悬着的鸟窝早被烈日烤成焦褐色,几只乌鸦扑棱棱掠过,爪尖刮擦枯枝的声响像极了指甲抠过干裂的陶瓮。远处山峦蒙着层白蒙蒙的雾霭,并非水汽,而是被晒得蒸腾而起的沙尘,恍惚间竟让地平线泛起蜃楼般的虚影。
官道边半塌的茶棚里,木桌积着铜钱厚的灰,竹椅上的裂纹里嵌着干的茶渍,褪色的酒旗在无风的空气里耷拉着,倒像是为这场经年大旱竖起的招魂幡。
姜常沛佝偻着脊背,手中的长矛尾端深深陷进滚烫的黄土里,每一步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苍白憔悴的脸上,干裂的嘴唇渗透着血丝,目光死死的钉在前方“妖女”的背上。那眼神既藏着乱流民的无奈,又透着对未知事物近乎执拗的好奇。浑浊的瞳孔里仿佛燃着一簇将熄未熄的火苗。
跟在姜常沛后面的流民们,眼神里满是惊惶与犹疑,目光紧紧锁住前方那个神秘的娇小身影。这女子的打扮实在怪异,紧身的短裤将她的身形勾勒得别具一格,露趾的棕色皮靴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样式,那纤细的脚趾上趾甲尽被涂成了绿色,还镶嵌着闪着微光的宝石,再配上她面部那个粉色透明的东西,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劲儿。
“这女子定不是寻常人,穿成这般模样,莫不是那吃人害人的妖精?” 一个流民压低声音,紧张地扯了扯身旁同伴的衣角说道。
众人听闻,皆是一阵瑟缩,有人忍不住小声附和:“是啊,瞧她刚刚杀人时那狠辣的模样,还有那能喷火的怪家伙,哪是良善之辈能有的。”
可也有人心存侥幸:“但她若要害我们,刚刚便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况且她说东南方山里有水潭,说不定真能救我们的命。”
一时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脚步却不自觉地随着那女子挪动。 他们心里满是纠结。一方面,对这女子的来历和目的充满恐惧,生怕她下一秒就露出狰狞面目;另一方面,又实在渴望能活下去,在这旱灾连连、饿殍遍野的世道,哪怕只有一丝生存的希望,他们也不想错过。
他们看着李丛葳手中那两支曾喷吐死亡火焰的左轮手枪,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回想起那些士兵瞬间倒下的惨状,他们深知自己在这女子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可若是不跟着她,他们又能去哪里呢?身后是被旱灾肆虐得寸草不生的土地,前方是未知的茫茫荒野,没有食物,没有水源,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跟着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跟,肯定是死路一条。” 一个老者颤抖着声音说道。
众人听了,皆是沉默不语,却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只是又不敢靠得太近,始终与李丛葳保持着一段距离,眼神中满是警惕与期待。他们就这般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内心的挣扎如同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
而此刻,众人瞩目的她,思绪却早已飘向远方。
那天,她满心欢喜,精心打扮后正准备去赴一场甜蜜约会。新结识的女友,让她内心满是期待。她身着别致衣裳,嘴里叼着半块饼干,手中拎着亲手精心DIY的皮雕小挎包,微微低头,轻巧地躲开半落的卷帘门。
刚迈出两步,突然,“轰”!一声沉闷巨响,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胸腔之上。原来是门前不远处地埋煤气管道爆炸,这股冲击力令她的心脏仿佛被瞬间定格,全身的血液与思维也随之凝固。紧接着,心脏又似脱缰野马,狂跳不止。
就在带着灼热气浪的冲击波汹涌冲来之时,她适时地闭上双眼,任由身体被那股热浪高高掀起。在被冲击波掀起向后飞的瞬间,她的头擦在了卷帘门上。不知旁人在这般境地会是怎样,而她,随后便缓缓睁开眼睛,神志竟异常清醒。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在空中向后肆意翻滚。她的视线飞速掠过屋顶,掠过卧室的外墙,掠过地面,也掠过那些正在解体与倾倒的设备。她眼睁睁看着它们扭曲变形,看着它们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四处飞射;还瞧见它们仿佛在被撕裂,撕裂成无数诡异的影子。
“咚”!她被狠狠砸在了卧室的外墙上,无力地瘫倒在地。双眼透过不知从何处流淌而下的鲜血,眼睁睁看着工作室里她视作珍宝的一切,渐渐变成虚景,重叠,撕裂……重叠,撕裂……直至化为一片混沌。
当她悠悠转醒,发觉自己正躺在工作室冰凉的地板上,那凉意仿佛能沁入骨髓。她缓缓坐起,揉了揉发沉的脑袋,看向手心,“嗯?……”她又揉了揉脑袋,再次看向手心。没有血迹……怎么会没有血?她猛地抬起头来……只见机床稳稳伫立,机械臂安静待着,3D打印机也完好无损,编程专用电脑的屏幕上,编程窗口的光标还在有节奏地闪烁。周围的一切,安静得有些诡异,仿佛刚刚那恐怖的爆炸从未发生过。
她霍然起身,身体在原地急速转了一圈,目光如电般扫过每一个角落,一切竟完好如初。这是梦吗?还是先前发生的种种才是梦?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再次转身看向不远处地上躺着的小皮包……方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现在是在做梦?她将视线从包上移开,转头望向门口。卷帘门半放着,门外仿若变成黑色深渊,透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又似可吞噬一切的黑洞,叫人绝望。
她缓缓移步向前……小心翼翼地来到门前一米处站定,心底既恐惧又好奇,她必须看看门外究竟有什么,也必须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目光刚一触及那片黑暗,便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那黑暗仿佛有着某种魔力,顺着她的目光,似要将她的人、她的灵魂,一并吞噬殆尽。
她不敢再看,却又必须一探究竟。她别过头,一小步一小步地朝着那里挪去,还不死心地用余光怯懦地偷瞧。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缓缓伸出手向那片黑暗探去。当指尖触碰到某种物质时,她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收回手。那触感实在诡异 —— 它仿佛并不真实存在,没有温度,没有软硬,却实实在在地挡住了去路。仿佛那片黑暗超脱于秩序之外,又或者,是她与这间工作室被隔绝在了常理之外。
她咬咬牙,壮着胆子再次伸出手,一寸寸摸向那片黑暗。她必须弄清楚这是什么,必须出去。同样古怪的感觉再次传来,绝非错觉。她加大手上的力度,却感受不到丝毫反作用力,那触感似软非软,始终如一。她快速摸遍每个角落,一寸,又一寸,连一丝缝隙也未曾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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