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时间很快就来到十一月末，学园合唱团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初选，我的心思却全不在这里。七霜早就停止了训练，和我一起坐在场边当观众。

        小家伙的神情复杂而多变。训练开始前，眼神空洞，神情焦虑，大概是在想着搬家的事情；训练开始后，眼睛逐渐恢复了神采，泛着心驰神往的光芒；训练暂停时，眼神又渐渐淡下去，换上了沮丧的模样。

        我问他，如果有机会，还想上台去唱歌吗。

        七霜低着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便调侃了一句：“白苏老师说你唱歌跑调呢。”

        “才没有！”七霜顿时来了精神，支支吾吾反驳道，“早，早就不跑调了。”

        “可是声乐老师说你声音太小。”

        “都怪胡音——”七霜愤愤然说道，“他非要跟我声音一样大，我怕他跑调，只能小声唱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胡音或许是想做你的小伙伴呢。”

        “谁要他当我伙伴了……”七霜咕哝道，“净扯我的后腿。”

        “你很讨厌胡音吗？”“……也没那么讨厌，就是老缠着我，很烦人。”

        我摸了摸七霜的脑袋，认真说道：“你是个优秀的孩子，能带领别的小朋友一起前进。胡音也是个优秀的孩子，他愿意停下来，帮助那些掉队的小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七霜沉默了一会，说道：“妈妈说，幼儿园的老师最擅长哄骗小孩子，他们说的话不能信。”

        天呐，这个刑侦科的妈妈给孩子讲了些什么东西。

        “不过，妈妈也说过，苍树老师是个值得相信的好人。”

        好吧，我暂且收回上一句评价。

        末尾，七霜跟了一句：所以，我就暂时相信苍树老师好了。

        真是个小机灵鬼。

        波澜不惊的日子就这样持续了好几天。

        这天中午，我正在午休室照顾小家伙们睡觉，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隔壁班的老师看见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拉住我问道：“白，白苏老师呢？”

        我说白苏老师在休息室。她面色微微一僵，将我推到了墙角：“外面来了好几个公诉机关的人，要找白苏老师问话，你看怎么办？”

        “啥？”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公诉机关的人来这儿做什么？”

        她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你稳住他们，我去找白苏。”我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向休息室跑去。

        白苏端坐在休息室里，正悠闲地喝着咖啡，看着报刊。看见我匆忙冲进来，她反倒有些惊讶，“什么事这么着急？”

        “公诉机关的人来了，要找你问话。”我差点刹不住脚，撞到白苏身上。

        “公诉机关？找我？”白苏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这是什么新式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人可能就在外面。”“可能？”

        事发突然，我也想不清该怎么解释，便一手摘开报刊，一手按在她的肩上，“听我说，隔壁老师刚才找你，说公诉机关的人来找你问话。”

        白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你就信了？”

        “我信不信没关系，我现在只想知道，你需不需要躲一下。”

        “我为什么要——”白苏说到一半便停了，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十余秒，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变成了险峻的神色，“我从后门走。”

        “我会说没有找见你。”

        说完，白苏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从储物柜取出时钟，拧了几圈，给我看过之后，便疾步向后门赶去。

        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我从身后叫住了她，“我们还会再见吗？”

        白苏回过头，欲言又止，对我笑了笑，便消失了踪影。

        傍晚时分，淡月给我打来电话，开口便心急火燎地说道：“你们学园那个白苏出事了！”

        我没有立刻应声，稍稍缓了一会，平静说道：“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先不要着急下结论吧。”

        “公诉机关已经发布全网通缉令了，”淡月越说越着急，“你跟她——应该没有什么牵连吧？”

        “妹妹啊——不如，你先冷静冷静，我们另外找个时间聊这件事。”

        电话那头忽然静了下来，少顷，传来低沉的声音：“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我将手机交给了眼前的中年男子。

        男子将手机放到一旁，示意刚刚中断的询问继续进行。

        在他旁边，还有两名穿着制服的年轻职员，一人紧盯着生理状态波动仪，一人将我的陈述逐字输入笔记本电脑中。

        “请你再从头陈述一遍，嫌疑犯从学园离开的经过。”中年男子用词很客气，却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中午大概12点左右，我在午休室照顾小孩子们睡觉。隔壁老师这时候来找白苏，我就说替她去休息室看看。白苏正在休息室看报，我告诉她有人找，她就离开了。”我一字一句说道。

        “记下来了吗？”中年男子转头问年轻职员，负责记录的职员连忙点头，“跟刚才说的没有出入。”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需要多话。”中年男子皱眉道。

        “好，我知道了……”年轻职员立刻闭上了嘴。

        “请你告诉我，嫌疑犯离开休息室的时间。”

        我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没有戴表。大概在12点半左右？”

        “嫌疑犯从后门离开，你为什么没有及时报告？”

        “学园没有限制后门的使用，我也经常从休息室的后门出入。”

        “你是否向嫌疑犯透露过‘公诉机关’‘调查’之类的字眼？”

        “事情比较匆忙，我只是转述了隔壁老师的话。”

        “有，还是没有。”中年男子追问道。

        我想了一会，“有。”

        “请你重新复述一遍，你对嫌疑犯讲过的话。”

        “我记不清了。”“请你仔细回想一下。”

        我想了一会，叹气道，“我没法准确复述。”

        中年男子回过头看生理状态波动仪，年轻职员连连摇头，似乎是说没有异样。

        “那我来帮你回忆。”中年男子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会说一些句子，如果它们和你讲过的话有重合，你就说是，否则你说否。”

        “好。”我点了点头。

        “公诉机关的人来找你了。”“是。”“你赶紧离开这里吧。”“否。”“他们为什么会调查你？”“否。”“我可以帮助你。”“否。”“我会装作没有看见你。”“……是。”

        听到这里，中年男子的眼睛忽然闪过一道光，“你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生理状态波动仪就发出了“嘀——”的长音。

        “你在说谎。”中年男子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狰狞，“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我不知道。”

        生理状态波动仪再次嘀了一声。

        中年男子紧盯着我，半晌之后，将身子往后一仰，换上了另一种口气：“按照规定，如果这玩意‘嘀’过三次，我就可以把你带回去问话。”

        “重复的也算？”我反问了一句。

        中年男子一怔，先是无奈一笑，随即抓住了我的衣领，冷声威胁道：“只要我不停问下去，不管是三次，还是三十次，我都可以让它响个够。”

        “我毫不怀疑。”我应道，“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中年男子松开我的衣领，重新坐了回去，“可以。”

        “这是刑事侦讯吗？”“不是。”“那我可以拒绝回答。”

        “啪——”中年男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不要跟我耍花招，只要我认为有必要，现在就可以走程序让它变成刑事侦讯。”

        “那是你的权利。”我缓缓说道，“但同时，我也要求有律师在场。”

        这一次，中年男子半晌没有说话，末了，招手示意两名年轻职员准备收工。“我给你一句忠告，你这样做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谢谢你的忠告。”我站起身，目送他们一路离开。

        我擦了擦额头，没有一点汗水，但是背心已经湿透了大片。

        走出休息室，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我望着夜空中那几颗寂寥的星星，禁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真是一个多事之秋。”

        但愿白苏今夜可以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