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的恐怖是为了让我们记住那些善的温暖——《失明症漫记》

这本书是由葡萄牙作家也是199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若泽·萨拉马戈所著。说真的当时买这本书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作家有如此大的来头,也不知道自己会和这本书擦出什么样的花火,单纯被书的名字吸引了。失明这两个字拉拽着我的好奇心,我好像觉得自己可以走进一个我完全无法体验的全新世界。但其实这并不是一部记录盲人生活的书,这么说也不准确,因为书中的人物确实99%都是因为突患传染性眼疾而失去正常视觉的人,但是偏偏有一个幸存者,她就好像上帝一样可以审视和目睹着人们失去视觉,失去秩序甚至失去人性之后的慌张、混乱、脆弱和凶残,借由她的眼睛我们看到了人性最无望但也温情的一面。


读一本只有逗号和句号的小说,感觉如何?

在译者的后记里提到书的原文本来只有句号和逗号这两种标点符号,但是译者担心读者在人物对话中会辨别不清楚谁在和谁讲话,会给读者带来困扰,于是他反复思索还是加入了分号。若泽在书写这部小说的时候,用了非常语言化的简单的词语和结构,他希望读者可以像听故事一样看完整本小说,所以没有使用其他多余的标点符号,比如冒号和引号。如果译者自己不去描述这个细节,粗心大意的我并没有发现这个奇妙的地方,但是读起来确实有一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总觉得还要继续往下读,但是又好像没有尽头的感觉。后来才意识到因为没有看到句号所以自己不舍得停下来。

没有名字的一群人和一个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幸存者

这本书第二个比较特别的地方在于故事的人物都没有名字,只是用他们的身份或者是特征来帮助读者了解他们都是谁。第一个失明者、第一个失明者的妻子、眼科医生、眼科医生的妻子、偷车的男人、戴墨镜的姑娘、戴黑眼罩的老人等等。在那个看得见的社会中他们有着各自的名字和迥异的生活,但是在这个失明的世界,每个人都好像被扔进了一个虚无的空间,一切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都被失明剥夺了,只能靠着记忆和触觉去重新体验活着的感觉,身份和名字变得毫无意义。

医生的妻子是整个城市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唯一能够看清真实世界样子的人,疫情爆发之后,她为了照顾失明的丈夫谎称自己也失明了便和丈夫一同关进了政府设置在精神病院的临时隔离点。在这里从开始的几个人到几百人,从空旷的房间到走廊随处挤满了无法安置的病人,被集中隔离的人们忍受着饥饿的折磨。为了果腹他们不再是优雅的绅士和高贵的小姐,想方设法能让自己多吃上一口而毫不顾忌地把别人踩在脚下。人们沉浸在白色充满光亮的世界里看不清现实世界的任何模样,甚至连自己是否在一个合适的地方排泄都无法控制,人们最开始的羞耻感慢慢变成了一种不得不接受的现实。把守隔离区的士兵恐惧得关闭了他们作为人的情感通道,他们听不见也不再回应可怜人的哀求,时刻防备着,担心他们会随时反抗把厄运带给自己。连日的饥饿让人们对生活的希望仅剩下了活着。于是当政府能够送来人头相等的食物的时候,那是一种安定下来的喜悦,再也不用担心明天的食物在哪里,好像日子能好过一点了。谁能想到隔离区来了有枪的恶霸,他们垄断了食物,逼迫人们交出值钱的东西来换取食物。上缴的物品决定他们可以获得食物的数量,人们又陷入到饥饿的恐慌中。糟糕的还在后面,恶霸们提出了让隔离区的女人们来服淫役换取食物。女人们为了给身边的人们换取食物,赤裸着身子,屈辱地被这些邪恶的男人们轮流地玩弄着,她们感到愤怒、恶心、屈辱,可是在这个失去一切的世界里,除了她们自己谁又会在意她们的廉耻和尊严。这一切恶的黑暗和被抛弃的孤立无援被医生的妻子看在眼里。

她的眼睛是人们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她承担起照顾大家的责任。如果她看不到,她或许会和这些失去视觉的人一样在无边无际的白色光亮中任由一切失控地发生,而无法看到现实到底是多么地惨烈和无望。如果她无法看到那些伤痕累累被踩烂的尸体,那些随处看见的肮脏和混乱,那个被蹂躏的女人绝望而痛苦地死去,她的愤怒不会让她有勇气拿着剪刀想要冲破一切地杀死作恶者的头目,她发泄着她的愤怒,为了正在丧失的尊严和接近极限的承担。

在这个良知和道德感几近丧失的世界,一点点善良的温情都能唤起更大的善意。住在戴墨镜姑娘楼下的老太太在临死前花了最后的力气希望把钥匙还给她,但是却倒在了自己家的楼下成了一具被狗啃食的尸体。无家可归的作家知道自己占了别人的家,没有恶霸一样的蛮横反客为主,而是带着歉意希望自己能多住些日子,但是毫无勉强之意。几个从隔离区逃出来的人们彼此支持着取暖,没有谁被抛弃和驱赶,他们在烛光下饮着雨水干杯庆祝自己还活着,女人们在雨中大声地笑着,好像把一切腐烂的,屈辱的,肮脏的东西从身体上冲刷干净。医生说我想我们没有失明,我想我们现在是盲人;能看得见的盲人;能看但又看不见的盲人。当人们看不见的时候才知道人性的恶会施展着怎样的黑暗也能深刻感受到彼此间支持的温暖和人与人之间宝贵的联结,等看到的时候,世界又恢复成了以前的模样,恶被压抑和隐藏着,小心地施展它的威力,而善被伪装着,每个人和身边着人保持着礼貌的距离,陌生人之间从此再无瓜葛。我们都是这样的混合物,一半是冷漠无情,一半是卑鄙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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