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封城日记 排队的故事【严建设】
2021年12月30日星期四 薄云遮日
老妻说,我们截止今天,已经是第七次做核酸了。从今天开始,小区里做核酸的频率加大了。平常两天一次,自今天开始一天一次了。照例是分楼号用电喇叭在楼下播。
今天官媒报道新增人数155例。整个陕西的感染人数,现在全在西安。我想封建时代,即便是皇帝老儿,亦曾有过罪己诏,现在保持缄默不吭气是上上策。
我居住在东三环左近,平素车水马龙不是一般的热闹。现在静悄悄的,能享受难得的宁静。正是山河无恙,你我皆安。每每是一个午觉睡到红日西下,正如沙奶奶所唱西皮流水:要你们一日三餐九碗饭,一觉睡到日西下。微信消息称:多睡觉者长寿。
昨夜配送菜又起波澜。本来自媒体推文称西安菜来了,是正能量,免费配送菜。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说明部分宣传口径上是一番笼统的粗枝大叶。引起新一轮微信群调侃。开这种低级玩笑容易引起误会。灞桥区免费的是配送费。
实际上灞桥区红旗街道将群众最关心、最紧缺的蔬菜配送问题进行重点解决,以套餐模式配送,套餐价格分别为35元、38元和40元,每种套餐均含有6—7种日常蔬菜,重量在10斤左右。采取配送单位负责提供物资套餐、各社区负责将物资套餐和购物流程告知群众,并收集汇总居民需求信息反馈至对应的配送单位,由街办组织配送给各小区,楼栋长组织志愿者送至各户。为人性化满足群众需求,每天一种套餐进行轮换,两轮后还将优化推出新套餐。
我觉得这就非常不错了,工作量很大。多一份理解和等待吧。
不但如此,有些地方的菜贩子竟缺斤少两。比如承诺一箱31斤的蔬菜,到手只有21斤。但经过电话协调,商家已给补足了份量。不协调的就算了。
早起七件事:如厕、洗漱、刷微信、早餐、喂猫、饲鱼、书法。然后拍照发到各大网站。日复一日如此而已。早餐前后拼命饮水饮茶。一杯接一杯。是听从好友儿子劝告,据说早上多饮水能有效缓解血液粘稠度,对痛风有好处。尿酸都流走了。总之呆在家里,多跑两趟茅厕不是问题。
今早所写的是《水浒》的开篇诗。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山川。
该诗为《水浒•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开篇之作。
一大早小区工作人员照例把电喇叭挂在樱花树上喊:小区的住户注意了,现在请1号楼2号住户立即下楼做核酸检测。喇叭不断重复喊。我所居住的楼号排在后面,不急。预定在下午3点半做。我常会睡午觉。
谁知午饭期间,老妻看到业主群里有人说现在做核酸人少,排队快,则立即下楼去排队。看着长长的队伍,大致200多米,实则人与人间距2米,扫码、录入,咽子棉签,不到20分钟搞定。稍有不适但速度极快。
只要秩序好,没人插队就很快。插队的话会引起不愉快甚至口角。其实排队排大队我已久违了。一般和老妻看到排队,不论买什么,一律掉头就走。当然现在排队比过去好多了,即便是冷冬。艳阳高照,排队时间还短,何乐不为?
偶尔有妇女带着孩子往前走,很快被穿大白拦下,告诉她不许插队。那女人说她亲属已在前面排队,大白说那也不成,人家年龄大的都排队。不叫代人排队也好。
一开始做核酸,院子里就多了份生气和活泛。
何况我们很快就回家了他们还得守着工作。当时医务人员、社区工作人员和志愿者都准备换掉防护服吃午饭。腊梅盛开,香气扑鼻。
遥想70年代冬天排队,那真够受的。
50多年前物资匮乏,一年四季副食品几乎啥都买不到。还都要票。漫长的冬天西安城市居民基本上靠腌雪里蕻和冬存菜过日子。
在骡马市中段的路西,当年有座3层苏式小洋楼。后来顶上加盖了一层。当年鹤立鸡群般伫立在青砖古瓦的平房中显得格外洋气。那就是上世纪50年代支援大西北的上海东亚饭店,职工主要是上海人。
当年每逢冬季的新年左近,都会出售水磨年糕。不大好买。须在漫长寒冷的冬夜里通宵排队才买得到。是用水泡的糙米倒进年糕机里压制成扁圆的长条状出售,价格是1斤粮票+0.2元可以买1.3斤。机房里蒸汽弥漫,对面几乎看不到人。有个大风扇呼呼响。
当年南方人为何热衷于买年糕?
这里有个缘故。上世纪70年代城市居民口粮是配给的,每位居民每月定量27.5斤,中学生每月定量31.5斤。凭购粮本在指定的粮站购买。在这个份额里配给40%的杂粮。那些杂粮非常难吃,主要是包谷面。没人知道仓储了多少年,生虫的发霉的都有。买年糕就没杂粮了。
南方人还面临一个大问题,大米平常买不到,有时凭户口簿在粮站给照顾几斤大米。而年糕是糙米制作的,不含杂粮。所以南方人热衷于买点年糕回家过年。雪里蕻猪肉末炒年糕、胡萝卜蒜苗炒年糕、搁点稀罕白糖的年糕汤,用以招待前来拜年的亲朋很有面子。还有人把年糕切片阴干,等爆米花的来了拿到门口加点糖精一爆,膨胀出酥脆的年糕块。江浙上海一带人发音不准,一直把年糕叫做尼糕。可能如今还是这个叫法。
当年骡马市的东亚饭店坐西朝东,有3间门头。从南往北数,第一间是洗染部,也就是类似如今的干洗店,屋子里黑黢黢的有个柜台,一般人不进去。都是给有钱人干活的。第二间是餐饮部。也就是饭店。进门是柜台,柜台西边有个木楼梯,南边是一层餐厅,二层有雅座包厢。
当年的东亚饭店主要营销淮扬菜杭帮菜。比如白斩鸡、红烧鱼、糖醋小排、响油鳝丝、四鲜烤麸、百叶结红烧肉、包子和小馄饨等等。早点卖油条豆浆,当年东亚饭店的咸豆浆非常有名气,7分钱/碗。油条的价格是8分钱+1两粮票2根。门口经常摆卖卤鸡爪鸡头,香喷喷的论个卖。价格分别是1分钱、5分钱。
有个元旦的早上,母亲给了我0.46元,叫我拿个茶缸去东亚饭店买份青椒炒猪肝。并叮嘱我找一位炉头大师傅去买。我在柜台上开了票,跑到后厨找到那位大师傅去端菜,那位大师傅因熟人关系,给炒瓢多搁了菜油,刺啦刺啦炒出的猪肝红红绿绿油汪汪香的很,盛在茶缸里浮面上有1寸厚的油,我一路忍受着糖油肉香味的诱惑,坚持没偷吃。端回家后,母亲烩了一大锅萝卜白菜,把那份青椒炒猪肝倒进去,一家人算是过了个元旦。
第三间也就是北边的门面是东亚摄影部。橱窗里经常摆放着大照片。曾摆过东亚饭店漂亮女经理沈娟秀的大照片,漂亮女会计成慈的大照片,还曾摆过我母亲李竹青的大照片。当然当年都是先进生产者。当年的彩色照片是黑白绒面感光相纸人工着色的。这张照片还在我家里存着。
那些年是冷冬期。白天气温都在零度以下,屋檐上每每挂着1尺长的冰溜子。晚上更冷一些,水站附近的青砖都冻炸了。满地是冰,墙角和房顶有些脏雪。漫漫冬夜里通宵排队的人耳朵手脚大都有冻疮,耳朵上的冻疮化脓后粘在棉帽上,摘帽子撕裂伤口疼的很。
1970年冬季的一天黄昏,我照例去东亚饭店排队买年糕。怀揣着母亲给的10斤粮票和2元钱。我是晚饭后就去了,当时已有30多人排在前头。我带了本《三国演义》看,很快天黑了看不成了。当年的骡马市路灯不是没有,暗且非常少。很快队伍慢慢加长,100多人了,曲里拐弯一直排过当年的小剧场越剧团,排到工农副食店门前的水站了。当年买年糕异常艰难,哪像现在,随便走进一家超市就买得到。甚至足不出户,网购就成。
1968年骡马市曾更名为工农街。所以当年骡马市的几乎所有营业单位更名都冠以工农2字。比如三意社更名为工农剧场、劳动旅社更名为工农旅社、乐意食堂更名为工农食堂、东亚饭店更名为工农饭店,等等不一而足。
冬季的天黑后更难熬。排队的人大都就近在砖垛子上搬一两块实心黏土红砖就地坐下迷迷糊糊丢盹。把双手塞进袖筒。我也一样。当晚冷得很,稀稀疏疏下了点小雪。其实正确的说是冰霰,小颗粒打在人脸上有点疼。我蜷缩着身子坐一会手脚就冻麻木了,只得站起身原地走一阵搪寒。
那天晚上我看到同班的一位喜欢文学的女生也在我后面大致有30多人处排队。那位女生相貌娟丽,身穿大红色带黑印花的灯芯绒罩衣,脚蹬一双家做的棉窝窝,梳两条小辫,戴着雪白大口罩。因怯冷时而用双手捂耳朵时而跺脚。那天我俩排队等了整整一夜。互相却没说一句话。
那年月比较封建,男女生之间还有界限。在校外即便是同班同学,只要是异性绝大多数也不说话,视同陌路。而我俩其实还比较熟络,她喜欢养猫。
其实我本来想叫她来我前头插队的。但注视她时,她眼神冷峻别开了脸,就打消了叫她插队的念头。当时注意到她脸上有点红斑,估计是当时患病,脸上生了荨麻疹。少女害羞不好意思给人知道。而我若去搭讪的话,依照她平素的习惯,跟人说话一定会站起身、一定会拉开口罩。就很尴尬。
今日天黑后去小区大门口取快递,看到有一列队伍,说是买菜的。一个邻居举着塑料兜说,咱不清楚价,就这俩莴笋、4根葱,一把蒜苗要了30元。微信群发布信息称:新鲜蔬菜,11个品种,25斤,120元,限量80份,谁要速度!
昨晚睡不着,在朋友圈看网摘:
西安城里至少10万人(6.4万公务员,3.6万义工)在为蔬菜的发放拼命工作中。有很多义工和工作人员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睡觉,一直在蔬菜分发点打包消毒作业。还没收到的居民,请多一份理解和等待,特别是那些义工,他们就是这城里你认识或不认识的手足同胞兄弟姐妹,冒着风险,冲在一线,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早一分钟领到食物。
1300万人的城市,近70万吨蔬菜,运输分拣,包装,再分类,运送,菜就在路上,请少一声埋怨挖苦,多一份理解等待,只有理解与爱,同舟共济,携手并肩方能共度灾难,共迎明天。
今天照例收到女儿在盒马抢的菜。午饭是炒洋芋丝、芹菜炒豆腐干,清蒸鲈鱼以及昨日剩下的红烧牛尾。女儿的快递纷至沓来。如今有女儿做后盾,常在盒马帮我们抢菜,我觉得日子过得甚好,活色生香。幸福感满满。
微信群调侃者不少,有的颇具孔乙己文风:
西安一来,所有的一二线城市便都看着它笑,有的叫道,西安,你的政府又出幺蛾子了!
它不回答,对大家说,“千年古都,常来长安。”便安排一些无关紧要的新闻刷屏。它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疫情防控没做到位了!”西安睁大眼睛说,出行打开健康码和48小时核酸……
什么核酸?半个月前到现在都没找到源头,现在连门都不让人出了。
西安便涨红了脸,城市里的街道人影稀疏,争辩道,“生活物资供应充足……不信谣不传谣!……十三朝古都的事,能做不好吗?”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长安常安”,什么“加油”之类,引得众城都哄笑起来:城市上下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多乎哉不多也。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