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苦,所以爸爸去了天堂”。这是弟在父亲走后的第一条圈。但,我的父亲分明不是一个贪图享乐,不能吃苦耐劳之人,事实上,他在与病魔顽强抗争后,还是被无情打败,带着满腔不舍,去往遥远的地方……回忆是针,是毒药,想一次,痛无数次。抑或是我太懒,不愿再次触及伤疤。“不能走出过去的人不够洒脱”,我承认自己不够洒脱。因为无论怎样,我都没法让自己在这事上真正做到放下,做到洒脱。 再愁怨难过,终将想为操劳一生的父亲留下点什么……健康的父亲
明天,是您走后的三周年忌日。我不愿也不想过多回忆那时,那景,那刻。就在头一天晚上,我还亲手喂您吃下一些妈妈熬制的流食。每天在您身边都会无数次叫“爸爸”,您不能用任何语言回应我,但我坚信您是听得见我的呼喊的。之前的一段时间您还会发出低沉的含混不清的声音回答我,越到后来,情况越糟。饱经沧桑的脸上始终绯红,滚烫,微闭的双眼,磨破的肌肤,干瘪似皮的腿杆,无一不在昭示着一日不如一日的境况。每天晚上在您身边的小憩都不敢太沉太酣。如若听不见您的喘息声就会心惊不安。时时幻想,哪怕您就这样一直躺在床上,需要我们贴身伺候,只要能每天看到您,几辈子我们都愿意。每每给您擦洗身体,看着您长时间不能动弹导致皮肤红肿,溃烂,发炎,我们无不痛心,多想能为您分担疼痛,替您遭罪。在您生命的最后十多天,您经历了太多的折磨。氧气管,胃管,尿管。制氧机成天呜鸣,掩盖了您的呼吸声。插入体内的胃管,早已变黑。只要将您侧向某一方向,您就始终保持一个姿势。您变懒了,妈妈时常这样说您。她多希望您能像往常一样,和她逗逗乐子,拌拌嘴啊。妈妈四处寻医问药,甚至病急乱投医,相信一些医药串串。她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哪怕或许她也知道有可能是骗局,但她宁愿选择相信,选择奇迹。时至今日,我都不能完全确定,她是否还对我们未积极配合她胡乱相信江湖传言而抱怨我和弟弟,反正当时是有过怨言的。您走之后,妈妈哭诉您将他一个人丢下了,啥事都不管了,扔下我们,抛下我们整个家。瞬间,我和弟弟就成了没有父亲的娃。
生病初期的父亲2018年4月24日,天降小雨,略有寒意。接到妈妈的一通电话,她啥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泣,瞬间我就明白了当下发生的一切,顿觉内心空荡荡的。火速回家后,发现妈妈已经懵了,我不知道,在等待我们回去的那一段时间里,她是如何熬过来的。无论我多么深切的呼唤您,您那微闭的双眼都不能再给我任何示意了。爸爸啊,您就不能再等等,等我下班后一如既往地伺候您,等您的小孙孙来到这个世上。天昏地暗,凄风苦雨,天,真的就在那一刻塌了。我多想,多想那仅仅是一场梦,一场本不该这么早就发生的噩梦。曾无数次幻想您酌着小酒,就着小菜,含饴弄孙的幸福画面。只可惜,爹爹福分浅薄,还未来得及享受天伦之乐,就过早驾鹤西去…… 犹记得2016年秋季,每次和您通电话的时候,先听见的必定是您一阵猛烈的咳嗽声,问您都说没事,有点感冒。叫您上医院检查,您总是以单位事多为由推脱。您不打牌,不爱到处闲逛,生平就爱抽点烟,喝点小酒。妈妈也曾因为您喝酒抽烟多次责备您,说不抽烟,就定然不会咳嗽。她多次一边给我痛诉您的过错,一边又忙着给您抓药。我劝爹爹,烟就不抽了呗,酒可以少喝一点点。但我也明白,要叫您突然戒掉几十年来的唯一那点嗜好,谈何容易。眼见您咳嗽一天重似一天,诊所的药都吃遍了,母亲说您都咳吐了,我有了一丝担忧,含泪给您通话半个多小时,要您权衡利弊,要您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总之那天下午说了很多很多,您一直默不作声,像个听话的小学生一样。末了,我说,爸爸,您现在要听我们的话,就像当初我们听您的话一样。也就是那次之后,您就真的不再抽烟喝酒了,妈妈很开心,我们也都以为您一定会快速好起来。但之后您的身体好像并无明显好转。2017年元旦,在全家人的生拉硬拽下,您才终于肯放下手头的活儿,答应上医院检查。在前去医院的路上,我心有忐忑。检查的第一步,就已能大致判断情况不容乐观。随着检查的一步步深入,那个可怕的字眼最终还是无情的摆在我们面前——肺癌,伴随骨转移,脑转移。天旋地转,五雷轰顶。癌症病人的检查项目繁多,时间漫长,在等待父亲从检查室出来的所有时间里,不争气的泪水稀里哗啦。老公提醒我不能让父亲看出破绽,于是又强颜欢笑的出现在您老人家面前。拙劣的演技,撕裂般的疼痛,天真的幻想着三甲医院的诊断就这一次是错误的。可事实无力更改,只觉得天崩地裂。统一口径后的难题是如何说服倔强的父亲答应去医院治疗。酝酿了许久的苦涩语言艰难地嗫嚅着:“爸,去医院住院吧。”“直接告诉我,是不是得了肺结核,我不怕。”我的傻父亲啊,现实哪是您想象的那么简单哦,如若单单是肺结核,相比于可怕可恶的癌字,或许我们就窃喜不已了。“医生没这样说,只是说您肺上有些炎症,需住院治疗。”“还以为多大点事,不用紧张,吃点药就好。再说,单位上事多,走不开。”可您是否知道再不住院,再不住院就来不及了。以前弟弟也老是催促您做检查,您一直以单位事多走不开为由,一拖再拖,以致于……我真懊悔,如果能早些时候坚持让您上医院,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真傻,傻到病毒已侵入父亲强壮的肌体,病入膏肓,我才……“但医生说不能再耽误了。工作永远做不完,等您身体好了,再回来做。领导会把位置一直给您留着。”只记得,那天晚上一家人软磨硬泡了很久很久,父亲才最终勉强答应前去住院。但他依然不放心在城南上班的母亲,担心母亲来回步行太远太累,担心因住院会耽误好多好多的工作。我的老父亲啊,什么时候您能为自己考虑考虑,为自己活一回呢?打点好家里的一切,父亲才极不情愿的前往川北医学院治疗。随着检查的进一步深入,终于得出最终结果,小细胞肺癌----肺癌中最严重的 一种。命运多舛的父亲,偏偏就摊上了这种绝症。想着平日一向健朗的他,如今乖乖的接受各种治疗,已经瘦削的脸庞也出现了病态,不禁悲从中来。可在他跟前,我们必须得故作轻松,以为能就这样一直瞒下去。直到有一天……
记得那是一个上班日,工作间隙时,我又如往常一样电话询问老父亲:“爸爸,您干嘛呢?”“输液呢,输抗癌的药。”那一刻,我想极力辩驳,告诉他不是癌症,真不是癌症,只是……但我无力瞎说下去。心思缜密的他,应该早就发现了事态的严重性。看着父亲一天天消沉下去,我们心如刀绞,就一个劲儿地宣扬现代医学技术的高超,专挑类似成功的案例说给他听。但更多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这纯粹是自欺欺人。从那时起,我学会了杀鱼,剖鸽子等平时都是父亲做的事情,只为给父亲增加营养,期望能努力赶上、超过病毒侵袭父亲身体的速度。2017年的清明节,幺舅一家人专程从西安回来看望父亲。经过一段时间的化疗,那时的父亲已经是一个光头了,但他很开心,说自己看开了,不再有什么心理包袱。我的父亲我了解,他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内心肯定有一百万个不乐意。听人家说了一些偏方,他和妈妈攀上很高的树顶采摘药引子,只为希望奇迹发生。是啊,谁又不想好好活着呢,看儿孙绕膝,和他人话家长里短,与妈妈白头偕老呢。幺舅教他用智能手机,玩微信。他很开心。与家人在一起在此期间,二舅妈邀请父亲加入当地一个佛学协会,那时的父亲在众多心存善念的好心人的鼓励下,精神头好了一段时间。我们多希望,一生辛劳的爸爸能永远那么开心,快乐。前期的治疗是有一定效果的,虽说每次的治疗后都有几天吃不下饭,恶心呕吐,但只要过了那几天,情况又会有所好转。妈妈一直追问我们是否能彻底医治好父亲的病,或许她认为弟娃在医院上班,就比别人多了一些独天得厚的机会,我们姐弟俩何尝不这样想。但现实终归是现实。还记得弟弟说,医院的领导曾悄悄告诉他,要时刻做好心理准备,建议我们过年时将家里的亲戚朋友请到一块,能陪父亲过一个新年算一个年。与佛友在一起我的老父亲,共三兄妹,在家排行老二。没有老大的精明讨双亲垂爱,也不得幺儿的福利让父母宠溺,年纪轻轻的他在上个世纪60年代就做着和年龄不相称的重体力活。本身成绩不错的他,也被迫在初中毕业后结束了读书生涯。成家立业后,又为了全家人的生计,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涩日子。在贫瘠的黄土地里刨食,为了照顾家庭而未选择外出务工。我眼中的父亲,身体还算健壮,但常有感冒;温和,有时会发倔脾气;坚韧,有思想。扛活爬坡,田间劳作,含饴弄孙,爱酌小酒。有创新思维。记忆中,家里的背篓会长脚,镰刀把会穿衣,抽屉里会魔术般的长出五彩糖果……夏天黄灿灿的玉米,深沟里的稻谷,绝大部分是乘坐在父亲肩头,一路蹦跳着欢快回家的。汗水湿透衣背,顺着他瘦削的脸庞滑落。我常仰着小脸,认为那就是最帅、最伟岸的父亲。也曾暗自发誓要让父亲过上好日子。勤劳的夫妇俩凭着朴实的劳动,咬紧牙关排除万难,硬是活生生把一双儿女培养出来,令左邻右舍羡慕不已。正当日子稍有起色,可以安享晚年的他,却遭此疾病,让人扼腕长叹。老天,你就不会张开眼看看,让我饱受苦难的父亲远离疾苦,无病无灾! 17年生日
在寻医问药期间,我们一直都在检讨思索是哪里疏忽大意,导致今日的局面。或许是狭窄房间里打米机的废气,也或许是档案馆里消杀虫害的毒药。记得在17年元旦查病时父亲曾告诉我老公说,前两年在市人名医院做白内障手术时,排胸片的医生曾提醒过他,说他肺上是有阴影,还是结节,叫他最好复查一下。由于是免费白内障手术,记得当时是不给片子的。不知道当时的父亲是对阴影、结节这些词语无概念而未引起重视,还是担心钱什么的,反正他在我们面前只字未提。现在想想,如果真有假设的话,也只有从那时进一步检查治疗才有机会。16年的整个冬天,全家人始终把父亲的病当着普通感冒医治,若能稍微警醒些,也只是提前发现病症,心理上感觉好受点,不知对根治此病有无帮助。 幺儿口中的秘书外公,带父亲于中医院查血小板犹记得父亲做检查的那天,母亲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过来,我们都未给她说实话,怕她会和我们一样,接受不了。但在回程的路上,我还是决定告诉妈妈,让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尽可能多的照顾好父亲,尽管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也会有争吵。当知道事态不可逆转之时,我抱住弟娃,手足无措的嚎啕着,怎么办,怎么办。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他满脸戚容,神情黯然,冷静下来后给我分析接下来要走的路,医治方案,大概费用,家里安排。是的,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眼前这个青年人异常冷静,提前成熟。见到母亲的那一刻,我完全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全然不顾马路上人来人往,抱住母亲再次痛快淋漓的大声哭泣。年迈的母亲也无法接受这一残酷现实,但之后她坚定无比的说,命该如此,没办法,尽全力医治吧。我的娃,不必过于伤心,后面还有好多事需要你们做。是啊,如果我们一味沉沦于此,那如何照顾好父母双亲呢。接下来,他们把临时住所由城北搬迁至城南,为的是更加方便妈妈上班。每到周末,他们还会像以前一样,由爸爸驾驶着三轮车回老家看看。还记得那次说要过去看妈妈,电话中感觉她不是特别欢迎我。见面后惊讶于她脸上的一块块伤痕,我心疼地问她怎么了,她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是在墙上撞了的。那一刻,我居然相信了。离开后还是有一丝担忧,电话问父亲,原来在上周的回家途中,爸爸驾驶的三轮车出了事故,在一斜坡处连人带车冲出去了。他们都不同程度受伤了。那一刻让我悬着的心又一刻挂得更高。 父亲评头论足我的新家,只可惜他未能和我们一起搬进新家2017年的日子就这样每天都在惶恐和惴惴不安中度过,但父亲能自己到南充接受各种检查和治疗。记得7月的一天,我因事不能到车站接做治疗回来的父亲而深表歉意,他反倒宽慰我说没事。弟弟将他送上动车,他一个人又乘坐公交车到家,一路顺畅。晚上陪他散步时他思维清晰,心情也很好。看来这一次的治疗效果不错。在和我的闲谈中,他提到想换成中药调理,我立马支持。虽然弟弟对此不以为然,但我还是想尽各种办法,找寻相关医院,托人挂号,希望堪称国粹,具有神奇功效的中医能拯救父亲。但接下来的父亲变得嗜睡,白天黑夜地睡。一天下午,睡醒后的父亲问母亲,都几点钟了,你还不去上班(他误以为是早上)。妈妈电话告诉我后,我知道这是父亲病症加重,长期放化疗后导致大脑神经受损的现象。紧接着的第二天中午,艳阳高照,父亲亲自给我打电话问到:我不晓得回家的路了。我焦急地问他在哪里,需不需要我去接他。他说 他在政府大道,但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我立马安慰他说,不着急,我来接你。要强的他坚决不要我去接他,只是叫我告诉他回家的路得了。电话中我耐心细致的告诉他该在哪个路口转弯,前行多久后再转弯。即便如此,内心依然不放心,要知道,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可是他很熟悉的城北啊,联想到之前的种种表现,我猜想是不是父亲的意识出现了……我不敢继续想下去,立刻驾车接上妈妈,一同前去接父亲。看到父亲的那一刻,我不禁悲从中来,那就是一个迷路的老小孩,伫立在十字街头,迷茫无助,孤立无援。那一次,我和母亲肯定父亲的思维已出现比较严重问题。8月初,我们带上父亲前去成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在给医生陈述了相关病史后,我感觉医生也很无奈。正如弟娃所说,强劲的西医都对父亲的病无能为力,中医就更加爱莫能助了。诚然,父亲只是例行喝下并不便宜且无效果的中药,但我们没能看到一丁点希望。他依然每天昏睡,带他出去转转的时候,他也力不从心。在这期间,考虑到安全问题,担心他再次骑车有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我决定将爸爸的三轮车处理了。尽管那段时间的父亲感觉疲惫,意识模糊,但他强烈反对。感觉上我们非得将他多年的挚友,硬生生从他身边拽走。我宽慰他道:这部三轮车年久失修,不安全,等您身体好了之后,再给您买一台安全性能高的四轮车。父亲神色凄然,老不高兴。当我把虚报价格后的卖车钱给他时,父亲仍闷闷不乐。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再说什么,但我明白,他的内心该有多失落。
8月中下旬的父亲身体每况愈下,不得已我们再次将父亲送往川北医学院新院。妈妈依旧在老家上班,弟娃每天中午及下班时间都到父亲病床前。晚上我一个人陪护。那时的父亲有些暴躁,无法自己上厕所,更换衣物时,他要站在病床上,晃得厉害,很是替他担心。胃口时好时坏。有一天早晨我睡得太沉了,一觉醒来没见着父亲,吓得我魂飞魄散。邻床的陪护告诉我父亲刚刚出去。我一路小跑追出去,幸好,他走得不远,正在窗户边痴痴地看着对面那栋在建的医护大楼。我告诉他,那是弟娃他们新的办公地,以后,我们就到那栋楼里找他。 陪同父亲做治疗临近9月份,我也即将回去上班,商量之后决定让母亲辞掉工作前来照顾父亲。那段时间,我们一边照顾父亲,一边谋划着弟娃的婚事。父母含辛茹苦将我们养大,看着子女立业成家,或许是他们那辈人的最大心愿吧。最终我们决定委屈弟娃弟媳,将他们的婚期定在当年的国庆节,为的是父亲能亲眼见证,让他安心。回到老家的父亲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一切尚可。医院里的治疗短期内是有效果的。加之弟弟在药贩子手里买了一种专治胃癌的药,价格昂贵,但副作用极大。我曾痛心于中国的医学,居然没有专门治疗父亲肺癌的特效药。刚开始父母住楼上,每天看看电视,遛遛弯儿。父亲每天还为家里的鸡们编制新的鸡舍,也为即将来临的喜事做着各种准备,日子简单且充实。我曾劝父亲不要用背篓背柴禾(因办酒席需要),叫他把这些重活都给我们做时,他生气的嚷到,难道我就是个废人了?弟娃的婚礼上,父亲作为长辈为新人致辞,明显感觉到他上气不接下气,很是吃力。之后的他上下楼越来越费劲,把住所搬到了低楼。虽说父亲的饭量还可以,但每一顿饭都吃得艰难。有可能吃着吃着突然就呕吐了,但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坚持多吃,我们也一再鼓励他,只有多吃些有营养的食物,身体才能好起来。尽管药物的副作用大到让他呕吐不止,但他依然坚持。那段时间,三舅经常给父亲买泡粑,软糯爽口,父亲爱吃。三舅妈有时还亲自喂父亲吃饭。
回到老家的父亲2018年春节前夕,父亲的双腿越来越不得劲儿了,没力气。这期间,我们将父亲送到观塘医院接受治疗。乡镇医院没有电梯,父亲每挪动一步都非常吃力,需两人左右用力搀扶,普通的几步台阶,父亲要用上几十分钟。他一次次地拔掉针头,频繁地上厕所。乡镇医院的厕所很窄,仅能容一人蹲下去。我们几个人手忙脚乱的一次次陪他上厕所,但他根本解不出。我们猜想是他意识里有很强烈的上厕所意愿。我们找来轮椅让父亲坐,经常推他出去转转。要将他从床上和轮椅上来回移动,也是一件挺费劲的事。父亲个子比我和母亲都高,也不知我们当时是怎样生拉硬拽的,才将老父亲从床上和轮椅间来回移动。只记得我常常踮起脚尖,尽可能撑住父亲的身体,母亲在后面扶着,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床边挪动。我想,那时一定弄疼了父亲。住得较近的三舅忍着自己手部疼痛的苦楚,也经常帮着背父亲。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时节到了,可我的老父亲竟卧床不起了。连上厕所都无知觉了。无奈之下,我们给父亲穿上了纸尿裤。每天下班后,我和母亲一起给他换洗衣物,清理床铺。每天下班后步行走在乡间小路上的我,一点都没感觉辛苦,因为,那里有我努力的动力,有我拼尽全能,不愿放弃的父亲。成天躺在侧屋里的父亲,本就少言寡语,现在更是难得说上一句话,问一句答一句,话语含糊不清。也只能躺在床上,靠我们喂食物。其间也有情况危急之时,我们通过视频电话给父亲在家输上了液,让他在家也享受了和在医院差不多的治疗。但越到后来,情况越糟糕,父亲的肩部出现了明显的包块,母亲仍不放弃,找各种草药敷在患处。每天外出寻觅并不多见的灯笼花草,变着花样给父亲吃。。日渐消瘦的父亲 父亲和兄弟视频时互动
2018年4月10号晚,父亲不大进食,眼睛微闭,呼吸声一声紧似一声。喉咙间的呼噜声越来越响,脸颊绯红,浑身滚烫。那一晚,我和母亲都未眠。凌晨5点左右我们询问弟娃的意见,明显地,他也焦急万分,无从定夺。待他从南充赶回来时,我们已将父亲从侧屋移动到堂屋了。院里的邻居说估计父亲离大去之日不远了,叫我们做好准备。但我们实在不忍就这样看着父亲受此折磨,最后决定拨打120,将父亲送往广安市人民医院。即使知道最终的结局,我们依然寄希望于科学。医生建议我们放弃治疗。在医院住了2天后,不得不含泪将父亲接回家,插氧气管,胃管,尿管,凡是能延缓父亲生命的任何措施,我们都愿意尝试。在父亲生命的最后十几天里,白天我上班,由母亲照顾父亲;晚上我则在父亲身旁陪护。有时,会傻傻的想,哪怕就这样,父亲不言不语,啥都不做,就这样,由我们照顾一辈子,只要他在,就好。制氧机成天的轰鸣声掩盖着父亲越来越弱的喘息声,眼睛始终微闭着,叫他,他会发出低沉的回音,长时间微闭的双眼会努力的试着睁开。到回来,好似回应没了,他也懒得再试图睁开眼看看我们。但我始终坚信,父亲是能够听见我们的呼喊的,只是他太累太累了。的确,父亲该歇歇了,他也正做着歇息前的准备工作,不愿动弹,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以至于每次我和母亲为他费劲的翻身时,母亲总要唠叨,起来吧,不能老这么偷懒,什么事都让我一个人做!父亲不言语,只是在侧过身子的那一瞬,会发出痛苦的呻吟。其实,在之后的卧床时间里,我们发现父亲的左腿迅速枯萎,干涸,整个人并不消瘦。最后拔掉胃管时,发现只有裸露在外面的管子才是正常颜色,其余全都变成深黑色。我无法想象,生命最后时光里的父亲到底是怎样熬过了那一段无以言说的晦暗日子。有亲人曾当着父亲的面叫我们拔掉氧气管,说与其这样痛苦的活着,毋宁早日解脱。作为子女,我们何尝不希望父亲有尊严的活着。看着浑身插满管子的父亲,谁忍心亲手掐断父亲生的希望。但无论我们怎么拼尽全力地挽留他,最终父亲还是在我和弟娃都不在身边的时候,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逝者已去,生者坚强。今世父女情薄,愿来世还做您的儿女。川东丧事习俗繁琐而复杂,我们遵照传统为父亲料理后事。时间及现实的原因,我们没法为父亲现做寿方,只能将就买现成的。最终我们姐弟为父亲选取了一副上等的厚实柏木寿方,抛开了身边一些人林林总总不适的杂乱建议。或许,我们仅仅是要通过这种朴实的做法,方能安放父亲那无尽操劳的一生。前几天一直雨下不停,到父亲出殡的头一天居然放晴了。父亲的坟茔选址不易,最后确定下来的地方距离老家较远,或许冥冥之中象征着他那不易的一生吧。 看着躺在棺材里慈祥又和蔼的老父亲,我无法将其与先前健壮、忙碌的父亲联系在一起。低沉的哀乐似锥心的尖针,哀怨地哭诉父亲艰难又不易的过往。总感觉一切都虚幻得不真实,我怎么可能就没了父亲了呢?父亲走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每天都会忆起他,感觉他还在我的身边,指点着我的生活,畅聊着点滴趣事。睡梦中经常有他的身影,但总是病恹恹的情形,我会大声阻止他干重体力活,关心着他那孱弱的身子,一如他生前在的模样。是啊,人生如面,见一面少一面,若能早知,何至于此!每次回老家必经那个迂回转弯处,总会浮现出父亲肩挎背篓前来接我的画面。他步履匆匆,对子女的爱深埋心中,一生辛劳,不求回报。逝者安详,生者坚强。时间真的是个好东西,它教会我逐渐淡忘过往的辛酸、无助,慢慢治愈那道深不见底的疮疤。我依然会经常忆起父亲的音容笑貌。他那短暂而平凡的一生不足为奇,但他对家庭高度的责任感,对工作永不知倦的热情劲,将影响我的一生。我知道,人始终都得长大,需要付出代价,但,我讨厌人生的成长是以付出巨大的、无以言表、无法挽回的遗憾为代价,比如亲情……如若每个祝福都能兑现,如若世间能少些遗憾,那该多好!但我觉得父亲未曾离开我们,冥冥之中他在护佑着全家。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不是真的逝去,遗忘才是,遗忘是永恒的消亡。过往的点滴,在不经意间会自行爬进我的印记,浮现出父亲那清晰又模糊,慈爱又严峻的脸庞。时间啊,永不愿停下匆匆前行的脚步,犹如我,我们,都不愿放下对您无尽的思念。三周年即将来临,未来还有无数个三周年,愿我们,将您的好,您的恩深埋心底,永恒珍藏。泪,又一次不自觉地出来了……想您了,爸爸……愿您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