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旧过着这种苦闷的生活,依旧在孤独和思念家人的煎熬中度过。至于每次的考试,我身边总会有位三好学生,蒋老师也总会提醒他(她),不,应该是命令,让我享用别人的成果。
六年级那一年,我仍在蒋老师和陈老师的班上。这一年我喜欢上了唱歌和画画。同学们听着各种流行歌曲,有些喜欢周杰伦,有些喜欢孙燕姿,也有些喜欢SHE、羽泉、胡彦斌等等。但我从来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歌星,虽然其中有很多好听的歌曲,但我却始终无法对某一位歌手死心塌地,直到林俊杰的歌曲在某一天闯进我的世界。也正是在这样的生活里,林俊杰的每一首歌陪伴着我度过了那些空虚的时间。
那段时间的课堂上,除了数学课,其他课程我都在画我最喜的漫画《七龙珠》。所以,也只有数学这门功课我没有落下,每次上陈老师的课时我都会把和学习无关的东西统统收掉,认真听讲。在我心里,他不同于任何老师,他那慈祥的面孔总会让我心生愧疚。而且他每次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总会弯身查看我的学习进程,如果哪些课题出现错误就会温和的对我讲解。
在陈老师自己组织的班级模拟考试中,我的成绩慢慢从中下游进入中上游,完成的作业也能被评为当日前十名的优秀学生,每天早晨陈老师都会把这十名学生的姓名写在黑板边的光荣榜上进行表扬,我的名字大多数也会出现,这让我很是开心,也有些沾沾自喜。
可是,张老师对这些感到意外,“呦,马成胜的名字又上光荣榜啦!”他用轻蔑的口气说。我知道他话里有话,我恨透了他那个眼神和语气。而我对他的冷漠也总让他气愤,我继续画我的画,和他做无言的对抗。
每隔几日我都会和家里打电话,有时一天打好几通,为的是能让父母多来看看我,给我买一些好吃的,可他们总是没有时间。
这种孤魂野鬼般的日子,我渴望得到的寄托无处可觅,只有数学课上才能让我体会曾经在某一时刻有过的温暖。我听说陈老师有个比我大两岁的儿子,但他却比爸爸大上近10岁。有时候,我会拿他和爸爸进行对比,有时候,他也总能让我联想到自己的父亲。直到后来,我甚至想象他就是我理想中的那位爸爸。
有次早晨,我发觉到他当未经打理的乱发和憔悴的面容,这无疑给了我一个机会,一次感谢的机会,表达爱的机会。从那天起,每顿早餐,我总会把食堂分发下来的一块面包或一包牛奶留下来,有时则是一个花卷馒头。我拿着其中的某样,敲响他的办公室,因为我想用这样的方式感谢他对我的一切。这可是第一次给老师送东西,我的心脏怦怦跳的不停,我不确定这种行为是否会让他感到难堪!和他一个办公室的是一位美术老师,她烫着一头长长的卷发,红色的卷发。我从门缝中看到陈老师一个人在里面批改作业,所幸那位美术老师不在。
笃笃笃……我敲敲门,“报告。”
“请进。”
我推门进去,“陈老师好!”
“嗯。”陈老师有些吃惊,“马晨胜!”
“陈老师,这个给你。”我把牛奶放在他的办公桌,又激动又紧张。
陈老师不禁微笑了,“谢谢。”他说。他没有拒绝,这让我很高兴。我难掩内心的激动转身快速走出办公室。
第二天早上,我拿了一个花卷馒头再次走进陈老师的办公室。这次美术老师也在,她用好奇的眼光盯着我,她知道我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学生,我也知道她为什么瞪大了眼睛着看我。这次陈老师依然没有拒绝。
之后,我隔三差五的准时给他送上一份简单的早餐。有一天我刚进门,美术老师说,“又来了。”她提醒陈老师,“又来给你送馒头了。”她这样说让我感到很不自在。可这次和之前不一样,我看到昨天的馒头陈老师还不曾动过,我有些沮丧,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吃?我把馒头放在那个盘子里,陈老师点头微笑,我默默转身离开。陈老师每次都不会拒绝我的这一点点心意,我也会因此雀跃不已,可这次我觉得过于殷勤似乎并不太好,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去过。
12月某天的周日,我坐在餐厅里等待着妈妈,我跑向门口查看了三次,打了两次电话,“马上就到了。”爸爸在电话里说。这是我打了无数次电话才换来妈妈的一次探望,还有叮嘱多次的零食。我等,一直等着,直到临近中午妈妈才来到学校,我远远的望着她抱着妹妹,右手拎着一大袋零食。我匆忙跑到校门口,去迎接她抢她手中的零食。
“你慢点。”妈妈说,“又没人跟你抢。”我跑向宿舍。“别跑。”她在后面说,“这孩子!”
我在宿舍打开那袋零食,把每一样东西都拿出来看了一遍,“这都是什么啊?”我说,“没有一样我想要的东西。”
“怎么了?”妈妈正在拉着学习走路的妹妹,“那些不都是你要的吗?”
“我要的是和王晓峰、徐天他们那样的。”我指着袋子,“这是什么啊?一看就是在路边摊上称的蛋糕,还有那薯片,我要的是乐事的。”我对妈妈咆哮。
“差不多行了,哪那么多讲究。”妈妈轻声说,妹妹站在她的怀里望着我。“袋子底下有个新衣服,你拿出来穿上试试。”
我闷闷不乐的把衣服换上。
“还不错。”她说,“刚好合身,不用脱了,直接穿上吧。”
我转身走到宿舍。
“哎,你去哪儿?”妈妈说。
“马上开饭了。”我说,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
餐厅外传来高跟鞋的声音。“这是陈胜的妈妈吧?”是李校长。
“是的。您是?”
“这是学校的李校长。”白老师对妈妈说。
“哦,你好李校长!平时没有来过,这一见面都不认识。”
“是啊,”李校长说,“赶紧坐,抱着孩子挺累的。是小姑娘吧?真漂亮。”
“是的,女孩,刚过完一岁。”妈妈把妹妹放在地上用手扶着她。
李校长俯身向妹妹伸出双手,“小乖乖,来让阿姨抱抱。”妹妹扭头看着妈妈,害羞的扑向妈妈的怀里。“呀!还认生呢。”李校长笑着说,“马晨胜,妹妹可爱吗?”
我点点头。妹妹拉着妈妈的手望着我,一双清澈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牙牙学语的她竟迈着不稳的步子颤悠悠的向我走来,眼睛一直望着我,眨也不眨。妈妈起身跟着她,送妹妹走到我的身边。
“哇!妹妹认识你马晨胜!”李校长惊讶的说,“到底是亲兄妹。”
我望着妹妹,妹妹也望着我,她扶着我的腿,扬起头朝我微笑。我为此感到有些吃惊,因为我和妹妹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
“她想让你抱呢!马晨胜。”李校长又说。但我只是拉着妹妹的手而已,并没有抱她的心情。
妈妈在学校陪了我一整个下午,等到晚饭过后同学们都陆续返校。按照规定,这个时间是在微机室打游戏的时间,我们一拥而入抢占位置打开电脑,点开超级玛丽。
“晨胜。”妈妈在身后叫我。
“干吗?”我说,奋力的敲击着键盘。
“妈妈想去学校附近的夜市上买些东西,你陪我去一趟吧。”
“不去。我正玩着游戏呢,你自己去吧。”
“听话,妈来一趟不容易。”她抱着妹妹在后面扯我的衣服。
“唉呀,我不想去。你自己去不是也可以吗?”我甩开她。
“马晨胜。”电脑老师走过来说,“你妈妈跑这么远来看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他用手推了推我,“去吧,回来还可以玩。”
“不行。”我说,“回来还要等到下个周末才能玩。”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起来。”他把我拉开座位,试图让我站起来。我挣脱他,又坐下继续。
“算了。”妈妈说,“他不想去就不让他去吧,我自己去看看也可以。”她转身走出开。
那天打完游戏之后,同学们向宿舍走着,我走在最后面。我看到妈妈在漆黑的夜色下现在宿舍门口,我知道她在等我,可能还会训斥我两句,因为她在家总是这样。
“晨胜。”妈妈喊我。有些出乎意料,话音里并没有火药的味道。
“干嘛?”我放慢脚步。
“妈妈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我站定下来,听到她用平静的语气和我说话突然有些内疚,她为什么这样?毕竟……虽然我内心并不想承认我做错了,为了一时的贪玩。
“什么事?”我说,感谢宿舍外面的灯光并不太亮,不然我怎么有脸面对她。
“就在刚刚,你妹妹没差点丢了。”
“怎么回事?”我的心一沉。
“我在夜市上看好一件东西,但我的钱在裤腰里,不方便拿,就让一位妇女帮我抱一下你妹妹。当我把钱从腰里拿出来的时候那人却不见了。我赶忙转身去找,还好时间不久,不然……,不然现在你就见不到你妹妹了。”
“都怪你!”我向她吼道,“要不是你去买东西会发生这种事吗?”
“如果你陪妈妈去,不是也不会发生吗?”妈妈也提高了些声音。
我透过昏暗的光线瞪着她,想要再说些什么,“都怪你!”但我真的感到怕了。自责,懊悔,负疚充满内心,但那该死的自尊并没有让我向她认错。令人意外的是今晚妈妈的暴脾气去哪里了?哪怕她打我一顿也是应该的,可偏偏今晚她为何如此平静!
“算了,还好事情没有发生到那种地步。”妈妈说,“快进去吧,马上要洗漱睡觉了。”
妈妈当晚住在了学校,直到第二天早上我都没有和她说话。我们在校门口分别的时候我很想对她说希望她以后能多来看我,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和妈妈分别后我转身向宿舍的方向走,但没走两步我就折回到校门口,在墙角那个地方偷偷看着她和妹妹的身影,我看到妈妈换了只胳膊抱着妹妹,悦澜乖静的坐在妈妈的怀里,只有此刻,我才可以满怀深情的看着她们,大胆的看着她们走远。
老家一直有给小孩过12岁的习俗,在中国人的纪年法里,12年为一个轮回,人的属相也是12个,圆,是因果,是圆满。人从生下来那天到12岁,也就走完了童年,进入到了少年。以前也有说法叫成人礼,虽然只是12岁。
六年级的第二个学期,爸爸提前两天从学校把我接回家庆生。我带上从学校订购的一整套书籍和爸爸坐上回程的汽车。每次买书爸爸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这次订购的共有10本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童年》、《骆驼祥子》、《朝花夕拾》、《鲁滨逊漂流记》、《伊索寓言》、《名人传》、《海底两万里》、《爱的教育》、《格列佛游记》。 那天在班上领到这些书的时候,很多想订而家长不同意的学生都在看着我,而我订书似乎只是为了证明我有能力买到这些书,其次是证明给爸爸看,让他看到我真的买这些书了,现在就在你的面前。但等待这些书的将是厚厚的灰尘。
生日的那天早晨,全家人起得很早。我换上干净的衣服,戴上礼拜帽,在清真寺里按照奶奶教我洗大净的方法,从头至尾用洁净的水冲洗身体,鼻孔里,耳朵里,嘴巴里,我遵照奶奶教我的那些,不留下任何地方。
虽然是清晨,院子里却是异常的热闹,西侧支起的五口大铁锅散发着牛肉、羊肉、鸡鸭鱼肉和香料的气味。从锅上覆盖的保鲜膜中可以看到里面摆着密密麻麻的瓷碗,里面是做好的酥肉、丸子、烧鸡、鲤鱼,这些在中午时分将会再次转换到精美的器皿中端上餐桌。
掌勺的大厨都是村里的叔伯们。帮忙的妇女们热火朝天的准备着各种食材,清洗从清真寺拉过来的餐具。煤炉里的火柴跳动着,顺着锅边往上蹿着,烧的正旺。切菜的,剁肉的,油锅里的声音噼啪作响,又是一阵阵肉香。
餐桌是红色的圆形木板配一个单独的支架,长条板凳,这些被爸爸请来的叔叔阿姨陆续从外面的车上卸下,摆在划分好的位置,院子里、客厅里、平房上、家门外的路道两边也摆上了餐桌。太阳慢慢升高,人越来越多,小孩们在院子里追逐嬉闹,男人们在角落里抽烟,或蹲或站,妇女们在拉着家常。
我和爸爸、妈妈站在大门外迎接今天所有的来客,他们大多是本族的叔伯姑姨,也有汉族的叔伯娘婶。他们向爸妈问好,为我送上祝福,他们当着自家孩子的面夸奖我,让他们向我学习以我为榜样,做一个好学生,有礼貌有教养的孩子。
他们夸奖爸爸、妈妈教育有方,说爸爸、妈妈为了孩子做了父母该做的一切。
“一表人才……”
“又长高了……”
“多么懂事的孩子……”
我向他们问好,点头微笑。我听着一声声的恭维和夸奖,这让我有些飘飘然,有一会儿,我竟一度的认为我就像他们口口声声说的那样,沉浸在蜜一样甜的话语中!而这都是爸爸妈妈的功劳,其实他们才是今天的主角,今天的明星。
中午开餐前是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仪式,全家人坐在爷爷的堂屋,垂首倾听阿訇念诵《古兰经·法蒂哈》,作阿米乃,向真主感恩。
尔后宴席正式开始,没有音乐,没有舞会,人们围着桌子大块朵硕,发出吸吸溜溜的声音,出出律律扫光一盘又一盘,送菜的人撤走空盘,送上下一道菜,大人们拖家带口围坐在一起,嘈杂的声音中不时夹杂着小孩的哭声,我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小孩没有加到盘里的肉,那位婶婶怀里抱着一个小孩,一边安慰着哭泣儿子,从身上拿出卫生纸帮他擦鼻子,然后再亲自为他夹一块肉才止住了他的哭声。
我在平房边上和堂姐马琳坐在一桌,还有大妈和马博然,就在能看到马怀成家的瓦房那个地方。堂姐问我回来要待几天,我告诉她五一过后才返校,算下来总共可以在家休息6天。
大妈在一旁给我夹菜,“长时间不回来,多吃些。”她体贴的说。
“谢谢大妈。”
“听你爸说这次考试都是90分以上。”她问我。
“是的。”我说,对此我早已感到习以为常。
“市里面的教育就是好。”对面的婶婶说,“我家孩子考试从来没及格过。”
“没给你抱回家几个大鸭蛋就不错了。”大妈揶揄道,引起一阵笑声。
“可不是吗!我也懒得管,上完初中就让他打工去。”那婶婶又说。
下午两点多,餐桌被陆续的撤走,人们渐渐散去,房顶和院子里也已清扫干净,只等用铁锨把堆起来的垃圾铲走了。
在爷爷的堂屋门前的屋檐底下,我的伙伴们都围在桌子周围等待着。爸爸端出蛋糕,为我插上12支蜡烛点燃它们,“许个愿吧。”爸爸说。
我合上双手,“我要做一名球星!”我说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傻瓜,许愿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爸爸说。朋友们都看着我大笑。
我在心里重复了一样的愿望,大家拍着双手,唱着生日歌,在结尾时我吹灭蜡烛,他们为我欢呼。每个人都分到了香甜的蛋糕,但幸福的甜蜜也正像这块蛋糕一样总有消失的那一刻。
第二天下午,我兴致勃勃的拿着笔记本伏在爸爸的收银台上写起了日记,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兴致竟让我在这里写起了作业。爸爸拿起我的日记本看了起来,这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有些秘密终究会被发现,就像那笔记本里的纸张一样永远包不住火。
“一篇日记你知道有多少个错别字吗?”爸爸紧皱眉头,看着日记。
“哪个字写错了?”我说,还没有意料到后面要发生的事情。
啪~~,爸爸把日记本摔在面前的桌上,“你自己看。”他用手只是那个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炼字是怎么写的?来,你再给我写一个。”
我的心里一沉,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了一个“练”字。
“那我问你。训练的练字怎么写?你给我写出来。”爸爸厉声说。
接着,我又写了一个同样的字。
“训练的练字对了,为什么炼钢的炼字你不会写呢?”我心下慌乱,低头看着日记本。“你不知道钢是用火炼的吗!所以要加个火字旁。”我默默的拿起笔,在上面修改起来。“先别写了。”他大声说,“你把报纸拿起来随便挑一章给我读一下。”
我拿起报纸读了起来,“余太君……”
“什么余太君。”爸爸咆哮了,“那念‘佘’,家里卖的佘店老酒的佘字你都不认识吗?”爸爸愤怒的看着我,想要让我给他答案,他摇了摇头叹着气,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坐着的人是他自己的儿子,又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深深刺痛了他。“马晨胜!我真不敢相信你连这几个简单的字都不认识。”我仍低着头,恨不得此刻钻到地下。“我不知道你考那么多分数究竟是怎么考的?”
当时我差点就告诉了爸爸,就差一点。
“你总是这样,问你话的时候你总是沉默。”他降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我每年让你去马前正家是为了什么吗?为的是将来找工作的时候帮帮你。”他停下来望着我。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带着目的。“但你自己要努力啊!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坚持把高中读完,不然现在也不至于辛苦的做生意。当年的同学只要是坚持上完学的现在都分配了工作,都端着铁饭碗。”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听他给我灌输他的观点。
“你现在不努力抓紧学习,将来会后悔的。”
我点点头。
“这几天就不要再去你爷爷家了,好好在这待着看看书。”
我点点头。
“人啊!不学习将来只能出去打工,吃个年轻饭,将来不是还是回家种地!做一辈子的农民,难道你想这样吗?”
“不想。”
“那我问你,你觉得人是有钱好的呢?还是有权好?”
权是什么?钱,钱毕竟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一切,“钱!”我说。
“错。”爸爸举起一根手指,“钱并不能解决任何事,就算是再有钱的人也要找那些有权力的人办事。这个时候,有权的人不就有钱了吗?”
我点点头,觉得好像有些道理。
“好了。”他厌烦的挥了挥手,“今天给你说的够多了,上楼看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