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区区三碗饭自然打发不了胃有天大的风大小姐，她一口气吃了足有五碗。末了还拍了拍圆鼓鼓的肚子，只道是今日错过了早饭，遂就连午饭给一并吃了。老婆婆再一次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通这五碗饭到底是怎么能如此轻巧地就装在了她那芊芊一握的细腰杆儿里，还不带松一松衣带的！

填饱了肚子，风家大小才有了办正事的力气。

“走罢，出去逛逛！”

玄衣皇子留了一锭金锞子给老婆婆，“我们还要在此处叨扰几日，有劳婆婆帮忙打点着厢房。”

“欸！”老婆婆客气道，“闫公子放心，厢房我给你们留着。要回来用晚饭吗？我好提前准备！”

“不必麻烦了！这丫头是第一次来槐荣城，她玩心大，今日便带她四处逛逛，寻个热闹地方玩上一玩。”他顿了顿，“从前路过贵宝地时不过是稍作休整罢了，是以城中情况我并不太熟悉。向您打听一下，城中哪有酒楼茶馆？最好有戏班子的那种。”

“闫公子，你出门往西走，城西热闹。那处有个五彩莲池，九曲石桥白玉栏杆，蜿蜒通向池中央。那里便是槐荣城最有名的茶楼，名为映天阁。风景雅致，莲池碧波映着天际，茶楼便因此得名。白日里有先生在那处说书，到了晚上就换成了戏班子演戏。你们现在去，大约还赶得上今日最后一场书！”

明煜神君行礼道谢，“多谢婆婆，那我们就赶紧过去凑凑热闹了！”

“欸，你们好好玩，晚些回来也无妨，老身给你们等门！”

直至出了门行在大街上，风瑶才开口问道：“瞧你与那婆婆熟络的样子，槐荣城你怕是来过不止一回了，怎么还需问这些？”

玄衣皇子故作玄虚，“我从前和沐凌出来皆是历练的，又不是游山玩水。再说了，这趟来办事，我不得装得像些！”

风瑶嘴角抽了抽。敢情这位又在重操旧业装模作样了！

明煜神君一路摇着扇子闲庭信步，好似也不赶时间，倒真像是来游玩的。

风瑶跟在他身旁却有些烦躁，“你就不能走快些？”

“我们是来槐荣城玩的，走这么快作甚！”

“书还听不听了！”

明煜神君边走边摇着扇子，依旧悠哉悠哉，“听！干嘛不听！”

“那还不走快些！”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笑意盈盈，半点儿也不急，“难道你还指望听书能听出些名堂来？”

风瑶闻言愣了一瞬，讷讷道：“那我们去茶楼作甚！”

他遂收了折扇往嘴边一挡，将声音压得极低，“你不是说这里的仙人知道得总比我们多些嘛！那我们便听一听他们是怎么议论九黎安氏的。”

“你怎知茶客会议论安家？”

明煜神君笑而不答，继续往前走。

“你倒是说啊！”风瑶赶紧跟了上去，“我最讨厌别人说话说一半了！”

“九黎安氏是这槐荣城里唯一的仙门大家，势力自然雄厚，无人能撼动。这一代家主又是那样一个势利张扬的性子，生活在这里的寻常小仙定然免不了要吃些大大小小的闷亏。时间久了，你觉得他们会不在背后嚼舌根？”

风瑶寻思了一番，觉得此话有理，“这位安家主本就不是出自嫡系。当年安家那一乱闹得沸沸扬扬，城中老一辈的人不可能不知。再加上他那三个儿子英年早逝，背地里定要遭人非议。”

明煜神君：“你不是说想探人家的老底？那便追根溯源，从当年那一乱开始。让我们来瞧瞧这位安家主当年究竟是何等的英勇，竟能披荆斩棘，脱颖而出！”

“这个我倒是知晓一二。据说他当年也算是鹤澜堂里的一个人物，即便不是出自嫡系，却也是趾高气扬，毫不逊色于一众宗家后人。后来九黎安氏连着死了两个继承人，这才给旁支侧系的一群小辈们可乘之机。安宁是里面最厉害的一个，反正安家那一代乱了好些年，到最后是他继承了宗家衣钵。”

“这只是四海八荒上流传的版本，只传了个大概，想来其中也是波折不断，暗斗不止。”明煜神君扬眉叹道，“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九黎安氏当初那场变故的细节到底如何，怕是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我们要探的，也不过是些表现下的皮毛罢了！”

风瑶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我们不是要来探那安老头和卫氏老头间的勾当嘛！”

“知人知面，最重要的还是要知心！”明煜神君指点迷津道，“了解一个人，就要从了解这个人所干之事开始。圣人说得好，什么样的人便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我们先来瞧瞧他干过的好事，大约便能猜到他这一趟办事的轻重，顺便也了解一下他办事的路数。”

脑回路兜兜转转，风瑶一路寻思了良久，这才豁然开朗道：“殿下这是要去探一探那安老头的人品吧！”她默默竖起了大拇指，“高！”

“道德底线决定了一个人能干出多大的混账事。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百胜。我可不想让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变成第二个俞横。”

风瑶啧啧叹道：“历过一趟‘有去无回劫’就是不一样！我实在是好奇那星罗天观里到底有什么样的法阵，竟能让人成长得如此迅速！”

明煜神君摇着扇子，一派悠闲，“这个只待你自己进去一探究竟了！”

他们在城中肆意闲逛，看起来漫无目的，像极了出来游玩的普通散仙。

槐荣城是座仙都，城中布局松散，稍有些地位权势的一般都住在城东，那处地势较高，家宅皆为大院。而寻常小仙则齐聚城西，住得相对密集，几步便就是一座精致庭院，是以相对热闹。映天阁位于城西，便是小老百姓的地盘，有权有势者不屑一顾之地，自然便能嚼些仙门大家的八卦趣事当下酒菜。

越往西去，城道便越发热闹。一路上，仙人形形色色，各司其职，做着养家糊口的小本买卖。风瑶左顾右盼，对这些寻常小仙用的小玩意儿不甚感兴趣。可她惦记着自己毕竟是装作来游玩的，还是免为其难地陪着边上那位闲散王爷不时驻足观看赏玩了一番。

一路的磨磨蹭蹭，他们才好不容易到了城西，又寻人问了一次路，这才终于站在了映天阁前。

风瑶抬眼看了看那茶楼，提不起兴致来。

这好歹也是一座仙门大家扎根的仙都，但这处的茶楼起他们北海宋天城的听书观来可是差了不止一点点！从小生在九重天长在九重天，明煜神君自然也见多了各种金碧辉煌。是以对眼前的这座两层木质小楼，他也只能很客观地给了“古朴”二字的中肯评价。

立在门口，便能听到说书先生浑厚的仙音。不过他们要听的并不是书，是以二人进门后便择了一处人多的地方点了壶好茶坐了下来。

说书先生的声音委实洪亮，一个人便压制住了底下众人七嘴八舌的闲聊。明煜神君只得暗暗掐了个诀法将天灵开启，以助自己听得更远些。

出乎意料的是，尽管底下听书的小仙不少，但所聊闲话却基本与九黎安氏无关。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头，玄衣皇子却仍然不死心。他们从申时过半坐到了日沉西山，戏都唱了一出，眼见着天色将黑，他们还是没能从这市井小仙聚集的茶楼听得半点儿新鲜的蛛丝马迹。

住在槐荣城的散仙倒也不是品德都那么高尚，不在背后嚼人舌根，只不过他们咬着耳朵嚼烂了的那些，要么与九黎安氏无关，要么就同四海八荒流传着的别无二致。难道现任家主安宁当真如传闻那样，是光明正大地靠着自身实力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这一套说辞若拿来糊弄寻常小仙兴许还有用，可明煜神和风瑶一个出自皇族、一个出自十大仙家，自然不信外头传着的那一套冠冕堂皇。

风瑶嗑着瓜子道：“我们何不直接去安氏府邸一探？你不是会那个探忆术还是什么的旁门左道吗？逮个年纪大一点的家将，一探便知。”

明煜神君对“旁门左道”四个字很有意见，当下语气便冷了下来，“去过了，无果。人不在。”

她大惊，“你什么时候去的？怎么也不叫上我！”

“昨晚你睡觉的时候。”明煜神君弃了茶盏随即起身，“走罢，今日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我们也好早点起来办事。”

风瑶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的不悦，依旧三句不离吃，“那晚饭呢？”

“这么多茶点下了肚，你还没吃饱？那花瓣馅饼和豆酥糕你可是吃了足有两碟！”

风家大小姐一本正经道：“那也不过是茶点，怎能和正餐混为一谈！”

明煜神君觉得这位仙子比起公孙念来也好伺候不到哪里去，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回去路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买点儿垫一垫算了。”

“吃饭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敷衍呢！”她想了想又道，“你是怕晚上吃多了不消化？”

明煜神君睨了他一眼，促狭道：“你难道还知道‘不消化’这三个字是怎么写的？”

“想数落我能吃就直接说！”

“依我看，待到你去‘那处’历劫，大约除了几件防身武器外，墟鼎里定要被各种吃的塞满！”

说到星罗天观，风瑶顿了顿，再一次试探道：“殿下，里头发生的事，你当真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明煜神君好笑道：“你为什么会以为我能记得？就因为我是皇子？”

她尴尬地捏了捏鼻子，“没什么。对了，你去牛首山见到沐凌了吗？他怎么样了？”

“在养伤。”玄衣皇子面露忧色，垂眸沉了一瞬，“不说他了，我们走吧，去给你买点吃的！”

他们一回身，刚要抬脚往外走，却见门外头进来个人。那人一身黛色衣袍，眉目清秀，竟然是不见了多日的俞家长公子俞纵。

风瑶稀奇道：“他怎么也来槐荣城了！这么巧？”

明煜神君亦觉不可思议，“这也太巧了些！”

三人六目相对，俞纵也是一脸惊愕，“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就问起我们来了！”风瑶旋即又坐回了椅凳上，“找着你弟弟了吗？”

黛衣男仙环顾四周，目光在一众坐着看戏的小仙中来回搜索，恨不得要把每个人都看穿一样。风瑶从没见过他用如此犀利的目光瞧人，瞬间起了一身疙瘩。可最终当俞纵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却倏尔再次变得柔和起来。

他道：“循着指引来的，可现在好像又不见了。”

“就你一人？”

“家将正在槐荣城内四下寻找。”

风瑶见他那风尘仆仆的模样便猜到他没吃饭，遂当即起意，“你来了正好，一起吃顿饭，我也有件事要与你说！”

俞纵的目光挪向她身旁的玄衣皇子，“你们二人来此是为何事？”

“当然是为了玩咯！”明煜神君遂同他使个眼色，“此处人多，说话也不方便，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小聚。”

风瑶赶紧应和，“快走快走，我都饿死了！”

俞纵见势便收了问，转而道：“来的路上看到不远处有家酒楼，不如我们去那处边吃边聊。”

“正有此意！”

一行三人先后踏出了映天阁，明煜神君习以为常地走在了最前面，沿着石桥走出莲池便看到了不远处遥遥立着的那家酒楼。仙人饮酒作诗，图的是个风雅，自然这酒楼便就建得脱俗。酒楼名为映月斋，倒是与对面的映天阁成双。酒楼虽担着个“楼”字，却实则只是个院子。雅间由帘子隔开，围着中间的莲花台，台上正有一仙子抱着琵琶弹奏仙音。此时月影随至，微风徐徐，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他们要了角落里的一间雅间，待到饭菜上齐后，明煜神君便挥手设了个无形无色的结界。从外头看上去，一切无异，只这一处异常安静，闻不到里头传来半点声响。

风瑶迫不及待地动了筷子，吃了几口发现边上二位都没下筷子，遂也不好意思了起来，“你们别看我啊，一起吃，一起吃！”

“我不饿。俞兄大约是怕你不够吃，所以没动。”明煜神君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边上的俞纵，促狭道，“俞兄，见识到了吧！这样的丫头，你若娶回去，定然是要被吃穿了家底的。”

好巧不巧，风瑶此时正在以茶代饭，因他这一句话而当即喷了满桌。这下，就连原本拿着筷子的俞纵都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风瑶不好意思道：“要不你们再点几盘，这些我自己收拾。”

俞纵带着不失礼貌地微笑摇了摇头，“本也就不饿，你吃便是，不用管我们。”

“那多不好意思……”

“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明煜神君挤兑道，“吃吧！没人跟你抢！赶紧吃，吃完我们好说事！”

俞纵默默将她手边的空茶盏满上，接着给她盛了一碗汤凉着。风瑶光顾着吃，只含糊地道了一声谢，便再也没有出声了。

明煜神君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转悠，哀叹那俞家的长公子不知是吃错了姜翊给的什么药，见得此情此景竟还能痴心不改！只可惜风瑶心里除了琴便是吃，委实是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