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曾经爱锻炼身体--跑步、健身、打乒乓球。
但想来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工作性质的原因,近两年曾经较长一段时期晚睡晚起。
还有,原来乃一介假烟民。平时极少抽烟,但一旦喝酒,会报复似地抽。待第二天醒来时,满口异味。每每此时,直想"啪啪"抽自己耳光--干嘛抽那么多烟呢?
然后决心下次酒后坚决不抽烟了。为约束自己,出门应酬时刻意不带烟。然并卵,酒过三巡,涛声依旧。
抽烟,不运动,晚睡晚起。--我似乎闻到了自己身上萎靡腐朽的气息。
有一晩,窝在沙发里的我突然很嫌弃这样的自己:是时候改变了。旋即起身入房,于书桌上随手白纸黑字:以钢铁般的意志,戒烟、早起、运动。
自此,和自己卯上了。
春节时从老家带来的烟,一包包送人。同时,以革命党人般的意志抗拒着酒桌边香烟的诱惑。
从来睡到自然醒,今起开始定闹钟。
搁置太久的哑铃,让它重见天日。
因时间冲突,约伴不易。我选择了简便易行的锻炼方式--走路。第二天暗夜下班,即从办公室步行回家。整整8公里,约8000多步,耗时一个钟。随后几天,于上班或下班时,又步行了几次。
经数日,觉不妥。一是修路不畅;二是路上车多,尾气弥漫;三是没开车,偶尔也确乎不便。
我想到了小区内的一条水泥道。水泥道仅供行人通行。宽四米有多,蜿蜒起伏有微坡。
水泥道一侧环绕洋房,行道树茂盛,水泥道另一侧大半段依傍别墅区,铁栅栏隔着,花草透过栅栏旁逸斜出,涌现无限生机。余下小半段逶迤在一座常年葱郁的小山包之下。
环道而行,一圈计约1500步。六圈可耗一小时。
这算得一条适宜走路的道。
02
以《当我走路时,我在想什么?》作为文章题目,是因为一本书--《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这是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树的一本书。--没错,就是那位诺贝尔文学奖多年的陪跑者。
村上春树跑步时,会谈些什么呢?
不事雕琢,村上春树娓娓道来,既像是语调不惊地述说自己的故事,又像喃喃自语的心灵独白。
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这本书乃是类似"回想录"的东西。在我,是想以"跑步"为媒介,对自己作为一个小说家,同时又是一个"比比皆是的人",是如何度过这约莫四分之一世纪的,动手进行一番整理。
这本书,让我认识了作为"跑步者"和小说家的村上。
村上1949年生。
早年大学毕业,村上经营过几年饮食店。苦心经营,渐有收获。
当三十岁迫在眉睫之时,连他自己也始料未及地下定决心:写小说。
于是边经营小店边写小说,持续近三年,极度辛苦。
当写了《且听风吟》和《1973年的弹子球》两部小说后,他渴望写出一部气势恢弘、内容坚实的小说。
当这种强烈的渴望在内心燃烧,他不顾周遭的反对(当时开店的收入远高于当小说家的收入),将店悉数出让,走上专职小说家之路。
同所有的小说家一样,长时间伏案写作,精神高度集中抽烟过头(一天要抽六十支烟),体力下降,体重增加。
村上认识到,打算作为小说家度过今后漫长的人生,就必须找到一个既能维持体力,又可将体重保持得恰到好处的方法。
于是,他开始跑步。因为无需同伴,实施简单。
那是1982年秋,他33岁。
跑步不难,难的是每天坚持。
他做到了。至成书时的2005年,23年间,他每年参加一次正式马拉松比赛。
从夏威夷的考爱岛到马萨诸塞的剑桥,从日本村上市参加铁人三项赛,到独自踏上希腊马拉松长跑古道,冒着酷暑高温,于滚滚车流中完成了一个人的马拉松⋯⋯
他跑过100公里的超级马拉松。
每天都跑步,戒烟便是自然而然。他把戒烟视为向一段人生告别的仪式。
如此看来,文字是村上的符号,跑步又何尝不是?
03
写作,文;跑步,武。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写作,静;跑步,动。
动静结合,共生相宜。
小说家,马拉松爱好者。村上春树将二种身份如此和谐集于一身,让人钦佩与羡慕。
要说,写作与跑步也有共通之处。都是需静心向内。要做到极致,都需独处,都需经历长期的孤独之旅。
至少于村上来说是这样。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是那种不太以独处为苦的性情。
并非刻意,性情使然。
一个优秀的作家,是一个以独处为狂欢的人。
写作,是与自己的内心对话;
跑步,是与自己的身体对话。
04
因为村上,我想到了同为作家的路遥。
记不清是高中末还是大学初,我读到了路遥的随笔集《早晨从中午开始》。
自始知路遥,知道了其作品《人生》《平凡的世界》。
《平凡的世界》更是以恢弘的气势和史诗般的品格,为他赢得了第三届茅盾文学奖。同名电视剧的播放更是掀起一浪热潮。
路遥也生于1949年,与村上同岁。但他因肝癌,生命止于43岁。
《早晨从中午开始》,诗意的题目,但非诗意的内容。
在《早》文中,路遥述说了《平凡的世界》的写作缘起、写作过程及自己的文学观点。
《人生》获奖并拍成电影后,路遥在文坛声名鹊起,为世人所关注。但路遥并不满足于此,强烈渴望要完成一部大作品,并焦灼地要在40岁前完成。
他将此看成是一次命运的"赌博",而赌注则是自己的青春抑或生命。
自此,与时间赛跑,用生命作注。
《平》至1988年完稿,实实在在写了三年。如果算上1982年开始准备,前后耗时六年啦!
大量深层次阅读。实实在在体验生活。耗时一年翻阅1975-1985十年间的《人民日报》、省级及地方党报,手指划拉起泡出血。
作品分三部,每写一部换一个地方。无一不简陋无比,似乎与世隔绝。
此间的生活节奏是这样的:午饭前一个钟起床,首先接连抽三五支烟,稍事简单用餐,然后伏案写作或阅读至深夜。
饭点极不准时,极不规律。
后来,完全抱病坚持完成作品。
作家张贤亮说:路遥一生辛苦,以死相拼。
他的陕西同乡贾平凹评价:他是一个气势磅礴的人,但他是夸父,倒在干渴的路上。
他自己也认识到,罹患重病,是无节制地拼命工作所导致的自然结果。
难道伟大作家总是用人生(生命)为作品背书吗?
如果路遥也如村上一样,认识到健康的身体对于写作者的意义而去锻炼身体。是否生命更长久?是否会写出更多的作品呢?(他的确是多产的作家,获奖不少)
其实,路遥也有喜爱的体育运动,但止于观看,未曾参与。
路遥对高水平的足球比赛心醉神迷。有一年,随中国作协出访西德,他特意让对方安排观看了一场足球赛。
他认为足球是诗,是哲学,是一种人生与命运的搏击。路遥曾经这样形容,写作就像踢足球,运动员为了把一个球射进球门,常把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写作也要这样,就像运动场上的足球队员似的发挥最好的竞技状态。
看一项运动的角度,路遥也会拔高到生死之高度。这似乎是宿命。
前几天,从一篇微信文章中,方知作家毕飞宇十分爱踢足球。他套用过一句泛滥成灾的话--“中国作家里踢足球最好的”。
他对足球与写作关系的理解可不同于路遥:每使用一个词语,就是你在足球场上传出的一脚球。如果你传球精准,就能节省队员接球的体力。而在写作上,传球不准,叫作"词不达意"。
毕飞宇还热衷健身。正是因为健身,他才有机会接触了盲人按摩,所以长篇小说《推拿》呱呱坠地。并凭此小说获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运动,壮实了身体,延长了生命,也丰富了作家的艺术素养。
05
我之走路与村上之跑步,自是云泥之别。
但这并不妨碍我走路之时想着些什么。
想着些什么呢?或许什么都想,但过后似乎觉着什么也没想。
正如村上说:我跑步。只是跑着。原则上是在空白中跑步。也许是为了获得空白而跑步。即便在这样的空白当中,也有片时片刻的思绪潜入。
的确如此。
我走路,有时在早晨,有时在深夜。有天朗气清,也有微雨蒙蒙。
早晨自是热闹一些。总有三三两两坚持每天走路或跑步的人,但似乎年纪都比我大,从从容容,不急不迫。
偶有年轻的大胖子"呼哧呼哧"从我身旁越过,大口喘气,低垂双肩,显得十分痛苦。过会儿,就看见他大汗淋漓,汗透衣背,双手撑于膝盖立于原地,大口大口喘气了。或许是昨天听从医生建议,或者是自己下了决心来减肥的。第二天就不见来了。
早晨,有遛狗的。狗种各异,大小不一。有高大威猛的狗紧绷着绳子往前直跑的,我觉着是狗遛人了。
水泥道上常有层出不穷的落叶。一早,上了年岁的清洁工用长长的竹扫帚不紧不慢地将落叶归拢成一堆一堆。这无数次出现在我清晨睡梦中的"沙沙"声,让我意识到,早前贪睡的我错过了无数美好的清晨。
如果出去得迟,爷爷奶奶们该送小朋友们上幼儿园了。也有睡意未醒,或者精神抖擞的上班族,无一不是脚步匆匆。
有时,也会有中风的病人,拄着拐杖艰难地学习行走。神情专注而凄惶。这总能吸引我的目光,心生阵阵恻隐。想起了当年中风的父亲。一个刚强好面子的男人,一夜之间丧失了行走的能力。自由行走成了他后来最大的奢望!
深夜,自会安静很多。路上也有如我一样健步行走或慢跑的人,彼此看不清面目。昏暗的路灯,将道路分割成明明暗暗的一块一块。道路两边的万家灯火,各自演绎着凡间的平常故事。也有晚归的人,多为步履疲惫。
有时,头脑中的想法,如天空掠过的一片云,来了又去了,不留痕迹。可能是一段往事,一位故友,也思虑工作中的困惑,也构思过简书的行文。
自己承认,岁月流逝,年岁渐长,并没让自己愈来愈淡定。
很多的时候,焦虑的情绪也会无端蔓延。而行走,让自己从焦虑之中短暂抽离。
当走路的时候,也会思考人生的意义,我并不在意上帝是否会发笑。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人生本是一场向死而生的游戏。活着就是人生的意义!健康地活着就是人生最大的意义!
疾步专注地行走,当内心寂静到血液的流动、肌肉的收缩、关节的配合时,平时不在意的呼吸声也清晰异常。每个毛孔都尽情舒张,在贪婪地呼吸。
人只有在极度疲惫或有病痛时,才关注自己的肉身;
人只有在孤独或内心苦闷时,才关注自己的内心。
有些运动让人忘我;有些运动让人更关注自我。-一这都是运动的意义。
我们的祖先花了数百万年,才学会直立行走,才将行走的基因植入人类生生不息的生命,让我们在短短的一年学会行走。而我们却慢慢失去了行走的意愿和力量。
2011年,著名演员陈坤发起心灵建设类公益项目-一行走的力量。倡导通过本能的行走,内观自我,打造正能量的心灵。
我也设想过,我要走过高山,走过莽原,走过戈壁,走过沙漠⋯⋯
但我只能暂守一条循环的小道。
但又何妨?!
06
一位相交20多年的老友。
少时成长于僻远的乡野。
在大城市大国企谋得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热衷走路,醉心品茶。
他常常抱怨说,真不想上班了,莫如回老家种田,做茶园村夫。
今年春节,在他家饮茶。其郑重相约:等退休后,一起从广州走回老家。不图赶路,自在游走,但每天每人必须写篇文章。最后将文章结集印刷自赏或送朋友。
我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
曾无数次在车轮上往返跨越过的土地,用脚步一步步丈量,去感知每寸肌肤的气息,去记取沿途的风景与故事,不是一件可以苦中作乐的事吗?
这场约定,如果说走就走,又何尝不可?但我们终究入世太深,羁绊太多。于是,在坚硬的现实面前,我们缴械了那份或许无谓的勇气!
那就企盼,当暮年来临,而我们依然健步如飞!
所以,走路吧!
明天,每天,一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