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山城总是让人疲倦。空调还是开着制冷,房间里却还是闷得难受。花海刚醒过来,他调整了时差,把昼夜颠倒的日子翻转了回来。他伸手去按新换手机的HOME键,微弱的亮光在一片黑暗里也刺眼得很,3:40。臂膀在被子外就觉得有些凉,花海翻了个身把手机揣进了怀里,脑袋也往被子里缩了些,这个点太早了,他侧卧着闭上眼。没过两分钟,他又把眼睛睁开,已经睡不着了。自从调整时差之后就经常这样,白天从下午开始就犯困,晚上十点以前睡了,凌晨4点不到就会醒过来。花海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种生物钟算不上什么好事,不仅偏离了准确的早睡早起时间,还严重影响了精神状态。比如现在,他只能窝在被子里戳开了手机里的“熊猫直播”图标。订阅里在播的房间零星两三个,他揉了揉眼睛,点进去了排序第一个。花海关了音效,他开始看的时候正好兰摧在进行着一场混战,因为没有声音,就像在看着一场战争默片。这不是花海擅长的游戏,他不知道屏幕的哪个角落有敌人,也不知道敌人的数量有多少,他只看着兰摧的第一视角里后坐力震动子弹壳横飞一小会儿便停了动静。兰摧的角色跑动几步,开始搜刮战利品。花海专心看着屏幕里的人捡子弹、换枪、被击中又去狙杀敌人,一局下来“大吉大利,今晚吃鸡”,再没过一会儿,直播间的弹幕刷了几句晚安早安就黑了屏,是兰摧关播休息去了。也许是看得太入神,花海这才觉得左半边身体不仅麻还有些疼痛,不知道是不是科学说法,往心脏方向侧卧久了压迫血液流动导致的,但其实习惯了也还好,花海缓慢地舒展开身体,想着移动硬盘到了可以把剑三正式版还有之前删了的包括这个游戏统统装回去,对了这个游戏叫什么名字来着?
吃鸡?
跳伞?
哦,绝地求生。
花海反复把这四个字在嘴里嘟囔了几遍,竟然还能笑出声来,怪不得菜,这名字听起来就不是自己擅长的事情。
他还停留在兰摧已经下播的界面,迟迟没有关闭。
仿佛已身在绝地,却无处求生。
白天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花海平躺在床上发会儿呆就起来洗漱了。他常年不怎么出门,见不到阳光的脸映在镜子里有些病态的苍白,他细致地刮了自己刚冒出来的胡茬,泡沫不是很够,刀片推在下巴处有点疼,好在没有割破,只是留下了些发红的印记,不过洗脸的时候就已经没感觉了。他把护肤品按照顺序往自己脸上抹,还做了一套在微博上新学的按摩瘦脸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效果,他自己倒是觉得真的瘦了许多,想着直播的时候要记得和直播间的粉丝们分享。
一个人住三餐都是简单的,花海抱着自己的小碗和私教坐在一处,一人一狗面对面各自吃着。私教有时候调皮会扑腾过来抢食,花海是最宝贝它的,生怕吃坏了它,所以常常凶神恶煞地作势打它,后来想了个法子治它,就是去抢它的狗粮,为求逼真还“咯嘣”咬过尝过味道,这小东西特有灵性,之后每每吃饭都只把自己的小碗护得紧紧的,以免被自己的主人饥不择食了。
这几天技改的风评都不大好,各个职业都在官博下抒发着不满,随口几句话就被安上个罪名的例子数不胜数,花海心下总结:戾气太重。他登上自己的微博账号,翻到自己被挂之后回应的博文,“可以不红,但别蠢。”评论和转发都是各种力挺,他还是有点感动的。好像还就是几个月以前也发生过相似的事情,他被人疯狂泼脏水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连路人都感慨,花海怎么总是被黑?
毕竟流量主播,人红是非多。
花海感慨自己的心态真是好了不少,可喜可贺,拍起了小手。
连着几天直播的时候花海都谨言慎行,决意把“不知道不清楚不会玩”的“三不”原则贯彻到底。弹幕里跟着刷,偶尔有几个笑他怂的,花海也不在意。他还能拿被黑这事儿出来和一起打竞技场的伙伴开玩笑,有点风吹草动就高喊一句:“你竟然敢说****,你完了!”,伙伴们个个都被他逗得无奈,只能由着他瞎闹。这要放在几个月前的那段时间简直想也不敢想,花海看着重置版美美的自己,觉得要是什么都能推翻重来的话也是不错的。他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天赋型选手,意识也好手法也罢,或许正如别人所说能奶冠军队不过是多了些经验而已。他什么不行,经验总是丰富,连应对被黑这种事情也熟能生巧。不过兰摧调侃他“二手奶秀”的时候他却是扎扎实实愣了半秒才出声阻止,他没想到兰摧会在直播的时候给他撑腰。
兰摧问:“实话有什么不敢说的?”
花海没有回答。
有时候,恰恰是实话才不敢说。
胆小鬼。
微博私信每天都有不同的内容,有系统通知,有粉丝表白,有路人问奶歌配装手法,还有从一年前就从没停止过的骚扰。花海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他第一次收到这种谩骂的那天,他整晚都没有睡着,满脑子都是YY里传来的喧嚣的吵闹声。那个晚上,他感受到了真切的现实在他的胸口划了一刀,直到今天仍隐隐作痛。他给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取了个名字——自知之明。
这是花海在兰摧身上学到的最实用的美德。
人总是要看清自己摆正位置,才能活得轻松潇洒。花海早已大彻大悟,却挣扎不脱,像是他从熊猫杯开始练习扛压的奶毒,负重前行如履薄冰。这场竞技里,他几近空血技能全交,只乞盼一个毫不犹豫的舍身。他怕兰摧给不到他,更怕兰摧不肯给他。
谁能想到,他这么怕。
时间让内心的软肋穿上铠甲,可世上没有无坚不摧。花海把自己缩进坚硬的躯壳里,可仍旧只能触到冰冷的甲壁。小时候害怕的东西很多,怕虫、怕黑、怕一个人,现在这些都不怕了,却又怕了兰摧、怕了输。
花海怕输。
曾经说着不想比赛的花海,突然间变成了最积极练习的人。他竭尽所能地约不同的队伍对排,每一个配置都卯足十二分的力气上场,哪怕这其中有些不过是兰摧随口一提的“一线配置”。他会提早上线准备,会一遍又一遍地催问练习进度,在意程度可见一斑。
刚结束不久的熊猫杯,进入败者组的那场比赛打完,兰摧跟花海说:“你应该歇歇,你只是太累了。”兰摧的胜负欲似乎已被抚平,那个被击杀折磨到心态爆炸的人自愈了伤痛,虽有疤痕,也只是经验而已。他已经可以平和地面对败北与失利,甚至能够分出耐心来安慰队友。只有花海泥足深陷,这才发觉自己的精神早已摇摇欲坠,恍惚之间毫无办法控制自己的浑身颤抖。心理阴影带来的生理反应是猝不及防的,他牙齿打着寒战,浑身的冷意刺到骨血里,逼迫他要疯魔。他心不在焉地操作人物跟着兰摧,有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被压得更深了。
第二届大师赛的输所带来的后果,花海知道自己承受不了第二次了。
旁人所见的不过是双花歌没有约在一处了,当事人之间的角力摩擦却是惊心动魄。这段关系的主动权总是掌握在兰摧手里的,花海就这么等着。
等什么呢?
等一个桥归桥、路归路,等一个鸟倦飞、鱼离水,还是等一个重归陌路不相识?
828邀请赛受阻,仿佛是天意不可被辜负。
很幸运,等到的是回头。
很久以前花海带着些不能置信地问过兰摧:“你还打算带我吗?”似乎连他自己都觉得双花歌的歌从来都是可替能换的。
“当然啊。”兰摧的回应也从未变过。
花海庆幸,他怕的这些事情总还没有最糟。
每个赛季末的时候就会有些怀旧,重置版热热闹闹地上了体服却还是抵挡不住感伤的心思。直播也好比赛也罢,归根结底这只是一个游戏。在大多数人的生活里,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遣,所占比重也可能不过是休闲时间的百分之几。重置版多个门派都被削弱,被哭诉下赛季还能跟谁玩的时候,花海第一反应还是“亲友”。
哪个赛季不是和亲友一起玩?
都以为他说了个讽刺的玩笑话,可他是认真的。
每个赛季,他都只是在和亲友玩。
B站上还留着录屏作证,花海在赛季末的最后一天登上了自己的琴娘大号,换上了自认为最美的外观,和最好的亲友并肩站在一起。
“兰摧玉折”、“绝弦镇魂调”。
有些时候面对发生的事情总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几年来来回回都是和这么几个人熟悉,花海操纵着自己的角色尽心尽力地奶着双花间,老觉得如梦似昨。兰摧的声音响在耳边,说是重置版花间教学,可这个人也没个当老师的样子,还是跟平常打竞技场的时候一样。花海嗓子疼得厉害,也不怎么感谢礼物,但是每条弹幕都默默念在心里。直播间的伙伴们都在感慨,仿佛梦回花间之夜。花海终于明白他一晚上堵在胸口的既视感是哪里来的了,他这样跟在兰摧身后,又是一年。
他还希望,年复一年。
比赛完时隔良久,难得地打起了原配双花歌。私教也兴奋地要命,在一旁扯着嗓子叫个没玩。花海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呵斥了它,它便呜咽两声又委屈得紧。兰摧听了直笑,还问“你以前也说干哈吗?你以前好像不说是不是?”花海被戳中了心事,闭紧了嘴巴以沉默对抗兰摧刨根问底的举动。
人是群居动物,总是容易被影响,就连时不时一块儿打个游戏都能把口音给带跑偏儿,更何况在他人眼里离合兜转已几载的二人。花海不得不承认,最可怕的莫过于潜移默化——
“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其实不是没有想过见面。
有些事情讲究的是时机,一旦发生了偏离便很难回到原处。花海下定决心要去线下的那场比赛结果打碎了一整队人的梦,而那之后,似乎再没有什么能激起勇气重来一次。官方的活动也好竞技也罢,哪怕邀请的方式换了又换,花海却再没了答应的想法。命运就是这样,缘分也是如此,没有迈出的步子再也不会有向前的可能。
隔山,隔海,隔着屏幕与网线,他们还可以做最亲的队友。
游戏里飞机旋桨的轰鸣声成了掩饰,花海不是没有听见兰摧的叹息,但仍没有应声兰摧的线下邀约,而是自顾自地转移话题。
事到如今,最好还是不见面。
到现行版关闭的时候,花海还是一如既往地上线留念。他三开着墨洒琴心的号,一个人截图不亦乐乎。说起来完全没有感伤的味道,自从他可以自然地使用“大师赛冠军外观主播”秀起来之后,他的心态已经放松至极,就算显卡快烧了,就算游戏崩掉线了,就算要给兰摧充点卡了,他还是乐呵呵的。因为他知道,这一天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
兰摧点进花海直播间看着,他一东北大老爷们突然就觉得整这些玩意儿还是有些戳心窝的。网吧里嘈杂的声音让兰摧整颗心都喧哗起来,身边大佬凑过来问下赛季有什么打算,他想也不想只说“配置不变,人不变。”
“人不变就好。”大佬感慨得很,语气里还透着些羡慕。
世上最美的誓言不过短短四字:
我心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