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温馨的一家三口，他们在餐桌前吃饭。屋内明亮宽敞，阳光映照进来，灰尘似乎都在起舞，一切是那么生机勃勃。

我看到苍老的父亲脸上洋溢着笑，他从来没展露过这种笑容，我想此刻他必定是欣喜万分。父亲的对面是位风韵犹存的女人，她正微笑着拨弄自己的头发。她笑起来很温柔，像极了我的母亲。

女人身边端坐着恬静可爱的小女孩，小女孩的衣服刚被饭菜的油渍弄脏了，她没有恼没有吵，只安安静静地喝了一口水，慢慢接过女人递过来的纸巾。父亲深情地望着她们，笑得越发投入，一切是那么温馨甜蜜。

我也笑了，笑得荒诞。

我再次看到了周熙，她熟悉的容颜让我永生难忘。她依旧是躺在床上斜着身子睡觉，她的身边躺着一个男人，男人相貌堂堂，面容坚毅，身材完美如古希腊雕塑。周熙把双腿挂在男人的身上，她的头发被男人的手压着，睡得很沉，脸上没有任何神情。

我想她此刻定是比任何时候都觉得心安和满足。

那一刻我没有任何的情愫，我不再执拗于失去的东西，我已经失无所失。

我突然又觉得很欣慰，他们才是天造地设，这才是属于周熙的幸福生活。

房间里很昏暗，掩盖不了它的豪华。镂空浮雕的大门，一眼望去极尽奢华的大厅，柔软的地毯铺满长廊，长廊里的各式名画让人呼吸紧促，似乎能摄住人的心魄，大厅里壁炉的温暖火光又让我心安，门口盘绕在高高的栅栏上的花在风中傲然绽放，不知名的绿色植被包围整个房子。

这样的房子我只在电视剧里看过，我想自己连坐下来休息的资格都没有。我隐约听到了水声，准确说是浪声，气势汹汹地袭来，一遍又一遍。

它也许坐落在黄浦江边，周熙每天醒来打开窗户对着江面伸懒腰，呼吸的空气定比在我的老房子里新鲜百倍，心情自然舒畅。

这套房我一辈子的努力都无法企及。

我本来很惧怕狗，拗不过周熙收养了一只。我们散步的时候经常牵着它，现在它有了新家，那个家会更好地待它。

我看到她的床边有个相框，它本来应该在我的身边。原来周熙来过我的小木屋，她拿走了这幅紫色郁金香，这么多年她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

我想亲吻她，但是我已经没有任何权利，一本红色的小册子已经彻底把我们隔绝开。

我只想再一次轻轻地拥抱她，只拥抱十秒，十秒后我便回归死亡。

我看到二爷爷向我这里飞奔过来，看到很多人从我身边走过，无数张面孔纷繁复杂，熟悉的陌生的一同向我袭来。

我抵挡不住了，便不去抵挡。

我看得东西太多了，连想都不愿再去想，我太累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我回到小时候最喜欢最安静的状态。

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在家门前的巷弄里靠着后面厚实的墙壁，感受着自田野山间即兴而来的穿堂风，嗑着瓜子，闭上眼奇思妙想。

我终于死了，我想我应该死在清明节前夕，人们来祭奠的时候我可以共享一些缅怀和思念。

若没有人，那便没有。

这人间的确很美好，我曾经来过，我走了，我不会再来。

（完）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