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自己踏进初中,学校变得高大宏伟起来。金漆大字悬在头顶,第一次抬头看,我感觉到压抑的气息向我袭来。
我家离学校越来越远,校车代替了自行车。我看到了宗泽军和樊小美匆匆掠过我平静的生活,失去他们让我失落了很久。
直到堂姐出嫁,才又热闹起来。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母亲也是。
婚礼当天伯母挽着堂姐眼含热泪把她搀扶下楼,楼下早已停放了很多辆迎亲车。我们这的习俗是要我抱堂姐上车,所有人给我让出位置,等待我做出轻而易举的动作。堂姐语气平淡地拒绝我碰她,伯母没有说话似乎毫不在意。只有爷爷紧盯着堂姐,眼神告诉堂姐不要破坏所谓祖宗留下的规矩,堂姐依旧不理不睬,快步穿过我,径直坐进婚车。
爷爷的拐杖狠狠敲击地面,我听见他大声的咳嗽,脸色阴沉。
不知名的亲戚一个接一个坐上了车,我也挤上去。他们和我搭话,旁敲侧击询问我的学习成绩,我只随意附和几句,他们似乎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也不再追问下去。
我并没有觉得刚才一幕有何不妥,我与堂姐的唯一纽带只来自于名义上。
若长辈们都归去,我们不会再有交集。
爷爷给堂姐买了一辆陪嫁的新车,很长时间后我知道了这辆车的价位,我深深地嫉妒她。我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词汇来粉饰我心中所想,那便是嫉妒。
城市很堵,车笛声悠长。车队停停走走,绕得我头晕脑胀。好在酒店不远,不多时也便到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如此气派的酒店里参加婚礼,那里金碧辉煌好似古代帝王的宫殿。大厅假山堆砌布置隆重,鲜花气球点缀,大小灯饰烘托浪漫氛围恰到好处,长长的红地毯铺满整个走道。
婚礼没开始前我试着在上面走,软软的,像是走在棉花上。我摘下几朵鲜花,摆弄着五颜六色的气球,摸摸明亮的灯饰,在每个餐桌前疯跑。
婚礼终于开始了,音乐已经闹腾了几个小时。
堂姐穿着婚纱戴着银色的小皇冠漫步走上红毯,四周的窗帘被拉上,所有灯光聚集在她身上。她的身上银光闪闪,音乐变得温情甜蜜,两个小女孩在后面提着堂姐的裙摆紧随其后。堂姐每走过一桌都有响亮的掌声和不停变幻的灯光。红毯尽头是油光满面的姐夫,笔挺的西装无法遮掩他圆滚滚的肚皮。
姐夫手里拿着花微微颤抖,有点儿局促不安。
堂姐拿过司仪手里的话筒,话不多,此刻我想幸福压得她头脑一片空白,她说:
“以后照顾好我。”
我看着堂姐流露出的温情眼神,有些讶异。
或许在深爱的人面前所有人都会毫无保留。
姐夫似乎激动的说不出话,连点头的动作都没有,他站在原地脸庞憋得通红。
司仪过来圆场,进行婚礼流程。堂姐和姐夫紧紧地抱在一起,我看到堂姐的嘴唇动了,不知说了什么。他们抱了很久,在司仪撺掇下台下再次配合着想起热烈的掌声。
接下来司仪挑选小孩上去唱歌,分发礼物,扔红包,小孩子都玩疯了,手里不停显摆着抢到的红包。
堂姐和姐夫挨桌敬酒,每桌亲朋站起来连道祝贺,一切都那么其乐融融。
原来婚礼如此枯燥,我只想快点儿享用美食。
堂姐彻底地走了,他们的家里空空荡荡,只有她偶尔开着豪车回来的时候才会有一点生气。
在我初三那年接近中考的时候,奶奶去世了,她在躺椅上晃了很久,没到医院便一命呜呼。
我看到母亲轻松地叹了口气。
爷爷坐在灵堂一言不发,我想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悲伤。
父亲和伯父趴在他们母亲的遗体旁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出殡的时候,伯父跪着磕头,愣是把额头磕出了鲜血。父亲只握住他母亲的手,紧紧地。
我也紧紧攥住过母亲的手,可始终也攥不住她的生命。
伯父是个贩子,贩羊贩狗,倒腾些古怪的玩意。暗说不应缺钱,无奈伯父好赌。收入来源无法计算明细,所以没人知道伯父到底输赢多少。
奶奶走后那年,伯父在赌桌上遇见一个古怪的老头。老头说自己是算命先生,如何有缘与他相见,可以免费替他算一卦。
伯父将信将疑,起初有些不耐烦,直到老头说出了伯父家里很多事,甚至一些从未向旁人透露过的经历都一一对上。伯父便深信不疑,硬是给了生辰八字要老头给他算前程,老头说:
“你活不过今年。”
伯父一愣,人一瞬间萎靡下去,后来就毫无征兆地倒下了,这一倒再也没能起来。
村里和镇上的医生都查不出什么毛病,堂姐和姐夫一同过来过来把伯父接去了上海。
堂姐拿到了诊断报告单,她哭了,她在医院长廊里轻声啜泣,那么无助。我想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些安慰的话,我们姐弟俩从来没有真正坐下来闲聊过,我有些遗憾。
我慢慢靠过去,步伐坚毅沉稳。
我最终还是停下了,杵在离堂姐一丈以外静静看着她。
我没有去拍她的肩膀,也没有说任何话。
伯父的眼神告诉我他的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流逝。起初他还会吃很多东西,后来吞咽食物的时候都很痛苦。他吃不下菜,只喝少许的粥,经常呼吸困难,需要机器维持。
伯父开始对着空气乱抓乱挠,疯言疯语,他说他母亲来接他了。
堂姐在一旁只抹泪束手无策。
爷爷开始准备后事,一年内妻子和大儿子相继离世,他的头发早已花白,死亡就悬在他头顶了。
伯父的坟没迁走前是紧挨着奶奶的,他们紧紧相依在一起,直到堂姐将他们剥离开。
堂姐不再回来了,伯母也跟着远走不知去向。短短几年,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