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20.1.2《山西晚报》)
《魏风·陟岵》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上慎旃哉!犹来无止!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上慎旃哉!犹来无弃!
陟彼冈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上慎旃哉!犹来无死!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登上草木丰茂的山头,遥望父母之乡,似乎看到了老父亲。“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好像听到父亲在叹息:唉,我儿子在外服役,日夜不息。“上慎旃哉!犹来无止!”希望儿子你自己小心保护好自己,将来回来莫停留他乡。
上:通“尚”,希望;旃:语助词。
予季:我的小儿子。古时兄弟排行以伯、仲、叔、季排序。
《毛诗序》曰:“《陟岵》,孝子行役,思念父母也。国迫而数侵削,役乎大国,父母兄弟离散,而作是诗也。”
羁旅行役中对亲人、对故土的思念是人类永恒的情感,是文学永恒的主题。这首魏地民谣最早表露了古人羁旅行役中思乡思亲之情,被推为“千古羁旅行役诗之祖”。其后几千年来,大量的羁旅行役诗作蔚为大观,曹操“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李白“思归若汾水,无日不悠悠”,苏轼“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
“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故乡是人生的根,乡情是不死的魂。“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每当岁末,中华大地上涌动的最壮观的人潮只是因为那割舍不去的乡情。“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当故乡因着时间、空间距离变得模糊而愈让人牵记,变得遥远难归而愈让人思归的时候,乡情遂成为挥之不去的乡愁。余光中的一首《乡愁》,遥望那生命的根,呼唤那不死的魂,戳到人心中那最柔软的一块,而最让人愁绝的是那句:“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此诗三段,分别是役夫登高遥望父母之乡,通过想象父亲、母亲、兄长的挂念叮嘱,表达出役夫深切的思乡怀亲之情。“岵”是多草木的山,“屺”是无草木的山,后世因此诗而以“屺岵”代指父母;以“陟岵”、“陟屺”,分别指代思父、思母之情;“陟岵瞻望”也典化为思念父母的成语。
这首诗的特点是不直接说出自己的思亲之情,而是通过想象父母兄弟对自己的牵念来表达自己对亲人的思念。
到唐代,本地诗人王维再次运用这一手法,咏出《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的名篇:“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通过想象家乡兄弟对自己的牵念,来抒发自己的思乡之情。清人张谦宜说: “不说我想他,却说他想我,加一倍凄凉。 ”
“山东”,唐时指蒲州,蒲州在华山以东,故称山东。本地重阳节插茱萸的风俗已经不传,以至这个茱萸到底是本地哪种植物?自己尚不清楚。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古人与大自然紧密相处,大自然给予人类无量恩赐。先人们为着生存就近取材,鸟兽草木以至物象物候,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成为他们关注的对象。“情缘物动,物感情迁”,身边鸟兽草木、物象物候便由此进入古人的情感,再由此而进入抒发情感的歌谣中,最终逐渐被赋予特定意象。
现在让我们循着《诗》中的鸟兽草木、物象物候去追寻古人的情感,真的有些隔膜。因为城市生活,我们已经与大自然逐渐疏远。小时候还能叫出许多草木的名字,现在忘掉了大部分;没忘的这部分,乡下的叫法又与学名对不上。回到《诗》的时代,找回那最直朴的寄托于鸟兽草木、物象物候上的情感,有些不可能了。
最近,母亲从老家捎来一大包她采挖、清洗、晾干的蒲公英,让我当茶泡着喝,我喝出了那种《诗》时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