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溜溜
女巫搅动起黑色大缸,黑暗的空间瞬时荧光烁烁,缸中气体翻滚漫溢,映出一张变化莫测的神秘脸孔。随着魔幻的气息,仿佛走进密林深处,每走一步,未知与危险绕住脚跟的感受就赤裸裸地加深一点,但同时,又有一种管它三七二十一了,老娘痛快最重要。这是翻开凯特琳•道蒂的这本书给我的感觉,这也是了解到鲜为人知的殡葬从业者的工作性质后,给我的感觉。说暗黑而隐秘,因为死亡本就是无法预知;说惊心却坦然,如此开诚布公、入木三分地讲述火葬场工作的景象,实在难免令人一惊一乍又显出作者的坦坦荡荡。仿佛死的相关事宜,虽掩面揪心,终究要洒脱自由。
23岁美好年华的一米八大个子美女听从内心召唤,选择从事殡葬行业,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而凯特琳就这样反其道行之,应和真实的自我,毅然追求理想。灵光乍现时,想象“用骨灰作画,用骨灰纹身,把骨灰制成铅笔或沙漏,把骨灰用手拉彩炮喷出去。”天马行空间,开一家拥有古典气韵的殡仪馆,馆名“死亡美学”,让趣味感打破传统葬礼仪式。
进入西风殡仪馆,第一天是给死人刮胡子,幸好,出人意料但局面可控;第二天见到一具在实验室待了几个月,“一片浓稠黏腻发白色霉菌像张蛛网”盖过鼻孔眼睛和大张的嘴巴外加挖去心脏的尸体,“恶心”一词初初暗涌却也欠缺火候;随后拿金属耙子从火炉里耙出头骨,摸着那热乎乎的玩意儿还眼睁睁观察它化为灰烬顺手指滑落的样子;或者把遗留下的骨头碎片放到和电饭锅差不多大的“骨头研磨机”,研磨成粉;还有什么对着安装起搏器的尸体一通猛戳,从心脏掏出起搏器防止爆炸,不管什么,凯特琳都做得有模有样,尽职尽责,且让我瞠目结舌。特别是那新装修的地板没有缝隙,焚烧尸体时尸油流出火炉外,一盘一盘地清扫人油的画面,以及像圣诞老人扛礼物那样扛着人体内脏再把内脏塞回肚里的场景,都太过奇异至不真实,实难想象哲学家称死亡光景所有的风和日丽与浪漫风情。
尽管在这样黑暗而诡异的氛围中,凯特琳语言特别跳脱活跃,死亡这事,却不变地像其与生俱来的深沉气场,面对直率大胆又坦然自若地讲述,心头还是萦绕着一股沉甸甸的重量。就像当凯特琳把婴儿抛进火化机,虽然只是轻飘飘地说,要想准确抛到最佳位置,“只要练练就好”的淡淡然,可是紧接着的压抑,更令人动容:“我不能每烧一个婴儿就沉浸在悲伤中,不然我一定发疯”,偶尔地,表现幽默的凯特琳在为死者遗憾,掉下眼泪的一瞬,让我发现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殡葬工作人员,偷偷掩藏起的内心的柔软一角。
心底里,我对殡葬人员的熟悉,是作为一份份工作的机械化面目,像火化工燃烧尸体的冷漠,防腐师处理尸体的冷静,以及搬运司机搬运尸体的无动于衷,他们的存在,仿佛是无法直视死亡的残酷内涵的一部分。避免与他们有交集,似乎就避免了死的冷漠,以及冷漠背后悬有的利剑。凯特琳从事殡葬业的六年里,遇到过不给钱,质疑他们有不良收费的;遇到过怀疑会对亲人尸体别有打算的亲属拒绝离开遗体的;公开创立“殡葬人问答”系列网站也同样遭受不小的指责。但书写这本书,并非为殡葬人正言或倾诉衷肠。花费几年时间,阅读历史和哲学,扎扎实实做好功课,才使得本书的殡葬工作事宜和有关死亡的历来文化读来浅显却深入,轻松又不失严肃。而人们一生总要和殡葬人员打打交道,我们一般迫于无奈,可他们时刻能与死亡相伴,那无疑是一种比我们更为容忍地接纳死亡的平常心。也许他们的表情里,早已暗含死之寻常,生而无常的人生哲理。也许他们比我们更明白,生命的最终解答,就是尘归尘,土归土。
凯特琳说:“我想要动物吃掉我的身体,”“如此一来,腐败的过程造就了一场盛宴。我的尸体不再是令人作呕 的一摊腐肉,而是生命的源泉,分解后创造了新的生命。”她让生命自如来去,生而为人追求的意义,则越发深刻。而我,面对死亡,只想“亲自清理亲人的遗体,可以安全、舒适地陪伴自己故去的亲人,直到尸体被火化的那一刻。”我想要让人间温情散发最后的眷念。
看吧,我们每个人对死亡的理解和接受度依然是不同的,所以放松一点,不像作者分分钟直面死的千百种形状,但可以像作者那样,时不时遥想一下,死后的自己,以哪一种方式呈现生命会最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