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研读》170:
汉纪(二十六)
单于上书,说希望参加汉朝建平五年正月的大朝会。这时汉哀帝正受到疾病困扰。有人说:“匈奴人从上游到来会带来灾祸,自从黄龙和竟宁年间,只要单于朝拜,中国马上发生大的变故。”
汉哀帝感觉难以处理,就询问公卿大臣,他们也认为单于来朝拜只空费钱财,不要答应。单于使者辞别还没有出发,黄门郎扬雄上书劝谏说:“臣听说《六经》中谈论的治国之道,贵在治理于未乱之时;兵家取胜,贵在于未战之际。这两种说法都很精妙,不能不进行体察。现在单于上书要求朝拜,国家想不答应进行推辞,愚臣认为汉朝从此要与匈奴产生隔阂了。本来北地这些夷狄,五帝都不能使其臣服,三王都不能制约,因此不要让我们之间产生隔阂,这是很自然的道理。臣不敢论述那么遥远的事情,只是请让我来通过秦朝以来的事情说明这个道理:凭借秦始皇的强大,蒙恬的威武,带甲四十多万,但却仍然只敢窥视黄河以西,修筑起长城作为分界。这时汉朝刚刚建立,凭借高祖的威仪神灵,三十万部众被困于平城,有的军士整整七天七夜没有进食。多亏有很多奇诡谋士和善于谋划的人,最后才得以解脱,但却依靠了不愿意说出口的办法。后来高皇后时期,多匈奴人傲慢无礼,大臣顺着来信的言辞朝廷回复,这才暂时把匈奴人的战争威胁解除。到了孝文皇帝时期,匈奴侵暴北方边境,他们的前哨一直到达雍城甘泉宫,造成京师惊骇。孝文皇帝征发三将军屯驻细柳、棘门、霸上进行防备,几个月后匈奴才撤走。孝武皇帝继位后,设置马邑之谋,想要引诱匈奴人上当,派韩安国统领三十万部众埋伏在我们选择的有利之地,却被匈奴人发觉后逃走,白白浪费了财力军队,一个匈奴人也没有见到,何况与单于会面呢!随后孝武皇帝深谋社稷之计,规划恢弘的定万载之策,出动大军数十万,派卫青、霍去病操演兵马,前后共计十多年时间。于是渡过西河,断绝大漠,攻破寘颜山,袭击王庭,紧追穷寇,追亡奔北,封狼居胥山,禅姑衍山,汉军一直到达翰海,俘虏匈奴王公贵人几百名。从此之后,匈奴人震动恐怖,更加倾向于与汉朝和亲,但却一直不肯称臣。这难道是前世乐于花费无尽的费用,役使无罪之人,只为到达狼望之北而感觉快意吗?这是因为如果不一劳永逸地解决匈奴问题,就不可能会有片刻的安宁之时,所以才忍心出动百万之师摧残饿虎的牙齿,运送府库中的钱财去填埋卢山的沟壑而心中不悔。到了本始初年,匈奴又生出桀骜不服之心,想要劫掠乌孙国,侵犯汉朝公主,朝廷出动五将军,率领十五万骑兵进攻匈奴南部,这场战役收获很少,只是起到了奋扬威武,让匈奴人知道汉军出动如雷风电迅速的作用!虽然是空手返回,朝廷还是诛杀了自己的两位将军,这是因为北方夷狄人仍然不服,中国没有能够高枕安寝。一直到了元康、神爵年间,大化神明,恩泽广施,匈奴发生内乱,五个单于争相继位,日逐王和呼韩邪单于率领部众归附,俯首称臣,但天子仍然还要施行拉拢怀柔的政策,认为不能把他们当作奴仆来对待。从此之后,想要来朝拜的来者不拒,不想来的也不强求。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外国人天性暴躁不定,形体魁梧健壮,依仗气力行事,容易习惯作恶,难以教化从善,他们的倔强难以说服,其顺和非常难得。所以在他们没有顺服之时,要劳师远攻,倾尽国力财力,伏尸流血,破坚拔敌,这是多么的艰难!既然他们已经顺服,就要抚慰厚待,派使者往来,给钱给物,恩威并施,这才是完备的策略。以往我们曾经屠灭大宛城池,踏平乌桓堡垒,探看姑缯军营,践踏荡姐地域,砍断朝鲜曲旃,拔掉两越旗帜,最短的不过十天半月的战役,最长也不过两个季节的劳苦,然后就能铲平其王,扫清其街巷,随后设置郡县进行管理,就像轻松卷席,再没有其他后患。只有北方的夷狄不是这样,他们真正称得上是中国的劲敌。其他三面边陲情况与之相差太远,所以前世非常重视,对匈奴人从来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单于归义,怀抱真诚之心,想要离开王庭,亲自在陛下面前陈述,这都是上世的遗策,也是神灵的期望,国家虽然有些花费,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怎么能用带来祸患的慢待话语进行推辞,用不确定的日期进行疏远,减少往昔的恩德,开启将来的隔阂呢!如果现在慢待他们生出不睦,使他们生出怨恨之心,背负前言,借用我们原来答应的言辞抱怨我们,甚至与我们断绝交往,最后再也不愿意臣服于我们,那样用威仪无法震慑,用话晓谕再无可能,那时怎么会不成为大的忧患呢!眼明者能看到无形中的事情,耳聪者能听到无声的情形,虽然不动兵革却会不生忧患。如果不是这样,一旦产生隔阂,就是智者在朝廷内部劳心费神,辩士在外奔涌游说,还不如把这些事情消灭在萌芽状态。何况以往图谋西域,制服车师,设置城郭都护三十六国,其费用每年以上亿来计算,这难道只是为防止康居和乌孙越过白龙堆向西进犯边境吗?这一切都只是为制服匈奴。百年积累的功劳,只因一天而失掉,花费十分却爱惜一分钱财,臣私下里替国家感到不安。希望陛下稍加留意,在没有发生战争时防备战争,以便遏制住边境萌生的祸患!”
书信奏报后,汉哀帝顿时醒悟,马上召回匈奴使者,再次回复单于书信答应下来,同时赏赐杨雄帛五十匹、黄金十斤。单于在未出发时,恰好生病,就再派遣使者表示希望第二年朝拜。汉哀帝答应下来。
董贤受到的宠幸和富贵一天比一天见涨,丁氏和傅氏对此妒嫉害怕,傅晏就和息夫躬暗中谋划,想求得居位辅政。这时,正值单于因病没有前来朝拜。息夫躬于是借机上奏,他认为:“单于应当在十一月入塞朝拜,后来以身体有病解释,怀疑有其他变故。乌孙国的大小昆弥软弱无能,卑爰疐(音dì,弟)势力强盛,向东结交匈奴单于,派出侍子作为人质,恐怕势必会兼并乌孙;如果乌孙统一,那么匈奴势力就会更强盛,我们的西域就太危险了。现在可以命令一名投降的胡人诈称是卑爰疐的使者,想借助汉朝天子威势,告诉单于归还陪臣侍子。然后就把书信送给众将军,故意让匈奴的奸细知道这件事情。这就是所谓的‘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书信上奏后,汉哀帝面见息夫躬,并召集公卿和将军们商议此事。左将军公孙禄认为:“中国往常凭借威信怀柔降伏夷狄,息夫躬想要违逆使诈,编造出这样不诚信的谋略,坚决不能批准。何况匈奴依赖先帝大德,已经保塞称藩。现在单于是身体有疾病不能到京师供奉朝贺,他已经派遣使者前来说明,这仍然不失臣子之礼。臣公孙禄敢担保,到我死也不会看到匈奴人成为边境之患。”
息夫躬赶紧抓住公孙禄的话柄说:“臣只是替国家先行谋划,这是防备将来的不测,以便防患于未然,是为万世安定考虑的。但左将军公孙禄却想用他那犬马一样短暂的寿命,来担保暂时的安宁。臣我和公孙禄这类人谈论,根本不可能同日而语。”汉哀帝说:“先生说得对。”
汉哀帝罢掉群臣,只是和息夫躬一人商议。息夫躬借机建议说:“往年荧惑多次出现,恐怕会有非常之变。可以派将军巡视边境部队,整理武备,同时斩杀一名郡守,以树立国威,震慑四夷,用这个来抵消灾异变故的发生。”
汉哀帝认为息夫躬说得很对,就再询问丞相王嘉。王嘉回答说:“臣我听说过感动百姓不要通过讲话,应对天象不能虚与应付。下层的百姓虽然微末,无足轻重,但却不能对他们欺诈,何况对上天神明,怎么能进行欺骗呢!上天出现异象,这是用来警戒人君的,是想让人君有所醒悟而有所改正,以便能诚心推行善事。如果百姓心中喜悦,就会得到天意。现在的辩士只看到其中一个方面,虚妄解释星历,通过胡言乱语来应对灾异,编造匈奴、乌孙、西羌将要发难的瞎话,谋划妄动干戈,设计权变,这不是应对上天之道的做法。如果郡守国相有罪,就会乘车飞驰奔到宫阙前,然后交臂等死,他们的恐惧就是这样。那些谈论者随口一说,从不考虑国家安危的大局,只图逞口辩一时之快,现实中绝对不能听从。那些议论国政的,最害怕的就是他们阿谀献媚,但故意把道理说得非常深刻。当年的秦穆公不听从百里奚和蹇叔的建议,导致秦军战败,于是悔过自责,痛恨误国之臣,思念老人们的忠告,最终名垂于后世。希望陛下观览古戒,反复参考,不要因为有人提前说过就让其先入为主!”
汉哀帝不听。
黄其军
作于2025年3月3日(古历乙巳年二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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