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研读》169： 汉纪（二十六）
公元前3年春正月，大旱。
关东百姓无缘无故受惊奔走，有的人手中拿着一根麻杆或者木杆，互相传达转告，说是奉诏旨筹算。在道路中间经过，相互碰到的多达数千人，有的披发光脚，有的在夜间闯入关卡，有的爬进城中，有的乘车骑马奔驰，他们依靠驿站传播，影响全国中的二十六个郡国，最后到达京师长安，根本无法禁止。长安城的百姓聚集在里巷阡陌，摆设开展博戏的器具，唱歌跳舞祭祠西王母，这些活动一直到秋天才停止。
汉哀帝想要封傅太后的堂弟、侍中、光禄大夫傅商，尚书仆射、平陵人郑崇劝谏说：“孝成皇帝封了自己的五位亲舅舅为诸侯，天空白天马上变成了赤黄色，太阳中心出现黑气。现在孔乡侯傅晏是皇后的父亲，高武侯傅喜因为担任司马而封侯，这些都事出有因。现在陛下想无缘无故再次加封傅商，这是破坏制度，违背天下人之心，并非是傅氏的福气。臣希望舍命为国家扫除灾难！”
郑崇说着说着，越来越激动，竟然手拿着诏书板站了起来。傅太后大怒说道：“哪里有作为一朝天子，却反而被一名小臣决定大事的！”
二月癸卯日，汉哀帝下诏书封傅商为汝昌侯。
驸马都尉、侍中、云阳人董贤受到汉哀帝宠幸，出外当作参乘，入宫侍奉在汉哀帝身边左右，十多天的时间得到的赏赐累计上亿，其富贵震动朝廷。汉哀帝平时和董贤同睡同起，有次曾经在白天睡觉，董贤的衣袖压在了汉哀帝的身下，汉哀帝想要起床，但董贤睡得太熟。汉哀帝就用剪刀割断了自己的衣袖。汉哀帝下诏令让董贤的妻子直接进入殿中，留宿在董贤的住处。汉哀帝还召董贤的妹妹作了宫中昭仪，位置仅次于皇后。董昭仪和董贤、董贤的妻子日夜陪伴汉哀帝，同时侍奉身边左右。
汉哀帝升任董贤的父亲为少府，赏赐关内侯爵位。汉哀帝又下诏令给将作大匠，为董贤在北宫下修建起高大府第，重殿洞门，木土之功都极尽技巧。汉哀帝赏赐给董贤武库中的禁用兵器和皇宫中所用的珍宝。在挑选使用物品时，头等都归董氏，其次才由皇宫使用。还有东园中所用的棺椁秘器，珠子连成的短衣、殓尸的玉衣等身后之物，全都提前赏赐给他，一切应有尽有。还下令将作大匠为董贤在义陵旁边建造坟茔，里面建造起安适供休息的房屋，屋顶用坚实柏木作成尖盖形，外面修建巡察道路，四周围墙数里之长，门阙上挂的网屏十分讲究。
郑崇又因为董贤显贵宠幸过度，再次对汉哀帝劝谏，因此犯了重罪。他好几次因为职务上的事受到谴责，脖子长了肿瘤，想要请求回乡养老，却一直没敢上奏。
尚书令赵昌奸邪谄媚，平时嫉妒郑崇，知道他已被疏远，因而上奏说郑崇和皇族勾结，怀疑奸伪，请示给予追究。
汉哀帝对郑崇说：“你自己门庭若市，为什么要责备朕呢？”郑崇回答说：“臣虽然门庭若市，但却心如止水。我愿意接受拷问和审察。”
汉哀帝听完冲冲大怒，下令把郑崇关进监狱。
司隶校尉孙宝上书说：“尚书令赵昌奏报弹劾仆射郑崇，陛下把其逮捕入狱审讯，结果被拷问得死去活来，最后却没有一句口供，连道路上的人全都说他冤枉。臣怀疑赵昌和郑崇只是平时有些小矛盾，多次攻击相互陷害。郑崇是陛下身边的内枢机密近臣，蒙受陷害冤屈，这样损害国家，舆论诽谤不少。臣请求查办赵昌，以缓解大家之心。”
书信奏报后，汉哀帝下诏书说：“司隶校尉孙宝蒙蔽朕，在春月中胡说诽谤欺骗的话，以实现他的奸恶用心，大概是国家的残贼。把孙宝免职成为普通百姓。”
郑崇最后死在监狱中。
二月丁卯日，汉哀帝封诸吏、散骑、光禄勋贾延为御史大夫。
汉哀帝想要封董贤为诸侯，却找不到借口。这时，待诏孙宠和息夫躬、宋弘等人状告东平王刘云和王后谒祭祀诅咒汉哀帝，就抹去宋弘的名字，命令孙宠和息夫躬假意说是董贤告发了刘云的谋反事件，借机先封他们关内侯发爵位。
不久之后，汉哀帝想再封董贤等人为诸侯，但心中忌惮王嘉，就先派皇后的父亲、孔乡侯傅晏持诏书给丞相王嘉和御史大夫贾延观看。
王嘉和贾延呈上密封的奏书说：“臣私下里看到董贤等三人开始赏赐爵位，大家议论纷纷，都说是因为董贤贵宠，其余两人都是跟着董贤蒙受皇恩的，到现在流言还没有消失。陛下不断向董贤等人施加恩惠，就应该显示董贤等人在奏章中的话语，接见询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考察古今先例，确定是否符合大义，这样才能加爵封地；如果不这样做，恐怕会大失人心，天下人也会伸脖子瞪眼议论不止。大家公开评议这件事时，一定有说应当封侯的，在于陛下是否听从；天下的人即使不高兴，也能有人分摊过错，不单单在陛下一个人。以前定陵侯淳于长刚封侯时，这件事也有争议。大司农谷永认为淳于长应当封侯，众人归罪于谷永，先帝才没有单独蒙受那些责难。臣王嘉和贾延才能低劣，即使死掉了也难逃罪责。明知道应当顺从不违逆圣旨，能得以苟且容身，但我们却不敢这样去做，只为想报答陛下的厚恩。”
汉哀帝迫不得已，暂且停下了这件事情。
夏六月，汉哀帝尊奉帝太太后为皇太太后。
秋八月辛卯日，汉哀帝下诏令严厉责备公卿大臣说：“从前楚国子玉担任大臣，晋文公因他侧席而坐；近代的事例，汲黯挫败了淮南王刘安的阴谋。现在刘云等人之所以能谋划弑杀天子的叛乱阴谋，这是因为公卿辅臣没人能尽心致力于视听，从而把其消灭压制在萌芽中啊。朕依赖宗庙神灵，侍中、驸马都尉董贤等人发觉并报告给朕，乱臣贼子都按其罪行受到了惩罚。《尚书》中不是说吗：‘任用有德的人来表扬他们的忠善。’因此加封董贤为高安侯、南阳太守孙宠为方阳侯、左曹光禄大夫息夫躬为宜陵侯。”
汉哀帝又封傅太后的同母弟弟、郑恽的儿子郑业为阳信侯。息夫躬受到汉哀帝亲近，多次进见谈论政事，议论起来口无遮拦，上书诋毁公卿大臣。众大臣畏惧其张口，都不敢正眼看他。
汉哀帝派中黄门取出武库中的兵器，前后共有十批，送到董贤和自己的乳母王阿家中。执金吾毋将隆上奏说：“武库的兵器是天下公用的，这是为国家武备而设，它的修缮和制造，所需经费都出自于大司农，大司农的经费即使是陛下的车马器物也不能用作花销。陛下的供养和犒赏都从少府支出，其原因就在于不能把根本储备，用作不重要的开支，以便不把百姓财力用作浮华花费，这样才能分别出公与私，表明这是正道。古时候诸侯方伯独立掌握征讨大权，帝王才赏赐给其斧钺。汉朝边境的官吏，其本职在于抵御敌人，所以也赏赐给他们武库中的兵器，都是因为其职守才接受这些武器。《春秋》中的大义，卿大夫家不允许收藏铠甲，这是用来抑制臣下威势、消减私人势力的。现在董贤等人或者是不在重位的弄臣，或者只是因陛下的私人恩惠但地位卑贱的女子，陛下却把天下公用的东西分给他们私人，让表明国家威严的器物，供给他们私家备用。百姓的财力分给弄臣，武器摆设到地位卑贱的女子家中，这都不符合制度规定，只能纵容滋长骄横僭越的行为，是不能用来昭示天下的。孔子说过：‘（天子）礼仪怎能取于三家之堂！’我请求陛下收回这些武器。”
汉哀帝看完十分不悦。
不久之后，傅太后派出谒者买了很多官用婢女，用了很低的价钱，又从执金吾府中弄走了八名官婢。毋将隆上奏说：“这些价格太低，请求改为公平的价格。”
汉哀帝就下诏书给丞相和御史大夫说：“毋将隆位列九卿，没有努力匡正朝廷不当之处，却反而上奏请示，和永信宫争夺贵贱价格，伤害教化、失掉风俗。鉴于毋将隆以前有安国的建议，贬职为沛郡都尉。”
当初，在汉成帝末年，毋将隆担任谏大夫，他呈上密封的奏章说：“古时候选拔诸侯进入朝廷担任公卿，借此褒扬功德，应该征召定陶王，让他住在驻京公馆中，借以镇抚天下。”
随后汉成帝思考毋将隆的建议，册立定陶王刘欣为皇太子。
谏大夫、渤海人鲍宣上书说：“臣私下里看到孝成皇帝时期，外戚专权，人人都出自私心，牵引勾连把自己的亲戚朋友充塞到朝廷，妨碍了贤人入仕的道路，导致天下混乱，奢侈无度，百姓穷困，所以才出现了近十次日食，彗星也不断出现，这是国家危亡的征兆，也是陛下亲自看到的，为什么现在比原来还剧烈呢？”
“造成百姓流离失所的原因有七个方面：阴阳不和，水旱成灾，这是一亡；官府加重敛赋租税，这是二亡；贪官污吏假公济私，向百姓索取不止，这是三亡；豪强大姓蚕食无度，这是四亡；苛吏徭役沉重，使农民失掉农时，这是五亡；乡间村落时时响起盗贼而起的鼓鸣，男女不得不进行围捕，这是六亡；盗贼劫掠百姓，抢夺百姓财物，这是七亡。如果仅有这七种逃亡的原因还算不严重，另外还有七死：酷吏殴杀百姓，这是一死；判决案件严苛，这是二死；冤陷无辜，这是三死；盗贼横发，这是四死；怨仇相残，这是五死；年景差百姓遭受饥饿，这是六死；气候不正发生疾疫，这是七死。百姓有这七亡却无一得，想要希望国家安定，确实很难；百姓有这七死却没有一条生路，想要搁置刑罚，也确实很难。这难道不是因为公卿、郡守、国相贪污钱财、残害百姓所造成的吗？群臣有幸得以居于尊位，他们每天饱食重禄，难道肯有向百姓施以恻隐之心、帮助陛下教化万民的吗？他们的心思全用在结党营私上，全都致力于招纳收买宾客，其实只是为了个人奸利罢了。他们把苟且从容屈从当作贤良，把尸位素食当作明智，说像臣鲍宣这样的人太过愚昧。陛下提拔臣于岩穴之中，更希望对国家对百姓有所益处，怎么能想让臣子只成为美食大官，以增加高门大殿的威严呢！”
“天下是皇天的天下，陛下对上为皇太子，对下为黎民百姓的父母，代表皇天统治百姓，应当对他们一视同仁，符合《尸鸠》诗中所写。现在贫民以菜为食都不能果腹，衣服破破烂烂，父子夫妇不能相保，说起来确实让人心酸流泪。陛下不去积极救济，他们将何处归命呢！为什么还要独自私养外戚和幸臣董贤，多次赏赐以上万来计数，以至于他的奴仆宾客都视美酒鲜肉为平常之物，这些苍头庐儿全都能致富，并不符合天意。”
“至于汝昌侯傅商，无功受封。官爵不是陛下的官爵，而是天下人的官爵。陛下拿不属于自己的官爵去授予他人，这些人根本不符合条件，却指望天下百姓心悦诚服，这事不太难了吗！方阳侯孙宠、宜陵侯息夫躬依靠诡辩口才打动众人，其势力已经能独立一面，他们是奸人中的雄杰，也是最危险的人物，应当选择时机把他们辞退。外戚中的幼童不通晓经术的，应当让他们离任跟随师傅重新学习。要立即征召原大司马傅喜统领外戚。原大司空何武、师丹、原丞相孔光、原左将军彭宣等人，都曾经担任博士，位列三公；龚胜担任司直时，郡国都谨慎对待选举，三辅输送官吏时从不敢投机取巧，可以委他以大任。陛下以前因为小事不能忍受辞退何武等人，海内十分失望。陛下尚且能容纳无功无德的人太多，怎么会不能忍受何武等人呢！治理天下应当以天下心为公心，而不应私自快意自己。”
鲍宣的言语虽然尖刻恳切，因为鲍宣是当世名儒，汉哀帝并没有怪罪他。
黄其军
作于2025年3月2日（古历乙巳年二月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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