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位主人公，就叫他小蛋子吧。一般叫这个名字的命都比较硬，可惜的是，父母起个再好的名，再硬的命也挡不住他寻死的决心。
小蛋子有辆黄色的小嘉陵摩托，在我小时候很流行，我妈也有一辆，是我人生中骑过的第一辆不用人力的车。我永远记得10岁那天，脚还不太能够着地，右手拧着油门以十迈的高速在村里飞驰，的爽快。后来我载着妈去赶集，停车的时候得她的腿先着地，那时我的车技就已经超越了所有同龄人。害，好汉不提当年勇！
那车动力不大，但是消音做的普遍不好，发动机动静很大；烟囱又容易坏，所以经常遇到这种没有烟囱的车，远远就能听到“噔噔噔”的响声。而小蛋子的嘉陵更是个中好手，烟囱不仅坏了，还他妈直接拆了，这下子可就牛逼了。发动机直接暴露在空气中，那就不是响的事了，那叫地震。他经过身边的时候，连空气都在震动！隔着一公里就听见动静，就要赶紧捂住耳朵躲在胡同里，但即使这样也只能减弱一下声波对耳朵的破坏，却挡不住头发的抖动和脚底的震颤。如果有声波武器，我提议把小蛋子的小嘉陵送过去，比狮吼功好使。
他的死因我并不知道，村里人说不明白，连家里人都不知道，可能当事人也不确定是为了啥。在他的小女儿出嫁以后，有天和老婆吵了几句就出门了，人们看到他从商店里走出来，拧开瓶盖边走边喝，还以为是饮料。他正常地跟人打招呼，边喝着“饮料”，一如往常。回家的时候药效还没来，他把空瓶子扔了，等死。
我听到这个过程的时候脑袋空白了。一个男人边走边喝着农药，像喝水一样平常；他与死亡只有几十分钟的时间，他那时候在想什么？他回到家会跟老婆说什么？这简直太荒诞……
人们推测有一种可能，是他没有儿子，女儿出嫁之后没了盼头。要说对吧，两个女儿的也不少；要说不对，还真的蛮有可能。在有些地方，没有儿子好像是最可怕的事。我能理解一些，因为从小在这种环境长大，也确实看到一些事实，人老了有儿子照顾，有孙子陪着，男丁兴旺了家里有事热闹，这都是有儿子的好事。但现在社会不一样了，女儿也照顾老人，把老人接到家里和外甥们玩，不是照样过日子吗？但有的人就是那样想，根深蒂固的思想最可怕，能让人疯狂地信仰，给人生的希望；也能让人彻底的绝望，走向死亡。
计划生育是中国历史上避不开的话题，至今仍无多少人谈起那段过往。我不确定今天的文章会不会因违规而发不出去，还是得讲讲。长大了出来了才知道，每个地方的政策是不一样的。我们那里规定，城市户口只能生一个，农村户口如果第一胎是女孩，允许再生一个，不管男孩女孩，不能要第三个。所以有很多男孩有姐姐，极少有妹妹，除非龙凤胎或者，交钱了。独生子也不少，只有两个女儿的没有办法，如果家里逼的紧非要儿子，就跑到外地生下来，再回来交罚款、上户口。
为什么要跑出去？可能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还能听说一些，再往后的就很少知道了。
计划生育是我国的重要国策，可以说我们能有今天的日子得感谢马寅初，感谢国家的英明决定，看看印度就知道我们做得有多好。我个人是支持的，这种事得明确表态。几年前开放了单独二胎，没想到生的太少了；一看形势不对成了全面二胎，生多了国家反而高兴。
上文讲到，直到今天还会有人因为没有儿子自杀（小蛋子死因不详，这是推测，但确实有这种情况），放在几十年前人们传统思想更是严重，一说不让你生孩子，没有儿子也不能生，老百姓能受的了？哭天抢地者不在少数，这不是求情就能网开一面的事。那时候的工作人员比较质朴，服从命令不走后门，严格按照国家规定发生育证——生孩子得达到允许年龄，有了生育证才能怀孕、生产。我妈就因为没到年纪不小心怀上了，只能去流产，差点就没我了。
生了两个女儿怎么办，家里的皇位没人继承，老头子老太太可受不了，给我生！于是，家里就准备“抢孩子”。这个“抢”字用的妙，要不说我喜欢说方言，字字珠玑。接下来我们为什么用“抢”来表达这件事。
由于每个村都有计划生育办公室，而且举报有奖，于是全村都是眼线，不该怀孕的肚子大了很容易被发现。大家只能偷偷地生，这是“抢”的第一层含义。抢孩子有很多招式，实乃新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几次老百姓与政府之间的“斗智斗勇”。
第一招叫偷梁换柱，那时候生孩子不一定在医院，村里也可以接生。生下来一看是个女孩，立马送出去，不在家里多留。一般是送到亲戚家里，等抢到儿子再接回来。有的孩子送出去，产生了感情，或者抢了第四个孩子，就干脆送给亲戚当孩子。这样医院无法留下出生记录，而外人也看不到家里有孩子，仿佛这个孩子没有出生过。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再次怀孕，生孩子。或许有疑问，毕竟怀孕是可以看出来了，你说你没生出来那肚子里的孩子去哪了？于是也有被查出来的，当然更多情况是工作人员没有那些心思和精力去处理这种事，人家说流产了你有没有证据，还要揭开伤疤，人家不得哭你闹你，这谁能受得了。
再有一招叫瞒天过海——这个词很形象，确实得跨越天和海，跑得远远的生。那个年代没有网络，地区与地区之间几乎隔断联系，尤其是偏远地区连个人毛都没有谁还管你生孩子。所以南方人去我们那里打工的带着四五个孩子，孩子们在工厂里乱跑抹得全身跟头发一样黑，看的没有儿子的直羡慕；同样的道理我们那里人跑到四川、新疆这些地方，老公打工挣钱老婆在家养胎，生了孩子回来，交钱上户。这一招的风险在于，万一被人举报找到了，也完了。
为什么我上面说，只要孩子生下来就没事，而怀孕期间最危险。这就是“抢”的第二个含义：得赶在被人发现之前生下来，和时间争抢。因为那时候的办法是，生下来只需要交罚款就可以上户，总不能再把孩子塞回去吧？而怀孕期间被发现，就要强制流产。一般是去医院，反抗的厉害就得来点暴力手段，至于手段是什么，我就不敢说了。如果跑到外面被人举报，逮不住人就可能给你家里扒屋，推土机开过去土坯房就倒了。邻村有个老汉儿媳妇跑出去生孩子，房子就被推倒了，愤怒带着悲伤让他想不开，上了吊。有位老太被村民称为“二易子”（即阴阳人），小时候我还以为是真的，惊讶万分，直到今年才听说原来她是村里的生育专员，当年全村到处查人，偷听被举报者家里的谈话，尽职尽责查办了不少违法的人，所以被人仇恨、污蔑。
就计划生育这事看来，群众的眼睛不一定是雪亮的。他们仇视工作人员，公然与国家政策对抗，到底是对是错？社会上有很多声音，说计划生育是反人性的，是错的。但如果当时不这么做，现在的情况很难想象。全面放开二胎后生育率没有达到预期，我国将迎来严重的老龄化，有人站在现在的角度批判当年的计划生育政策，这种马后炮有什么意义？我承认当时的一些手段确实暴力，但如果是你在当时的位置，你要怎么做才能履行职责？我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不支持也不抹黑，历史已然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