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胎政策放开快两年了,人口的出生率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有人提出了要奖励生孩子,有人甚至还提出了不生孩子要罚款,引来网上无数的叫骂声。
王耀宗现在的工作是接送外孙上下学。有一天在学校门口,他挎着两个孩子的书包,一手牵着一个外孙,碰到了过去计生局里一起搞计划生育工作的同事,也在接送孙子,他说:"哎,这辈子咱到底干了些什么呀。"
王耀宗刚退休,二胎政策就放开了。他搞了三十多年的计划生育工作,做了二十年的计生办主任。
提倡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的时候,计划生育政策是很硬的。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这样的标语:“宁要家破,不教国亡”,好像多生育一个孩子,地球就要被压掉下去了。城镇户口,有工作的人,不敢生第二个孩子,怕被开除,没有了工作。农村第一孩是女孩的可以生第二个孩子,然后,不论第二胎是男是女都要做绝育手术,这是当时的政策。在农村,第二胎生了女儿,没有儿子,在村子是抬不起头的,即使生了两个三个甚至四个女孩的家庭,把生下来的女孩送人,都要想方设法生个儿子。现在长大成人的好多女孩都有两对父母,她们应该感谢那些冒着倾家荡产的危险把她们生下来的父母。
计划生育被称为当时最难的工作,做计划生育工作的人在乡镇都是能打硬仗的干部,一般都是六亲不认,能下得去手的人,叫做“硬人干硬事”。计划生育受过伤害的人,把这些人叫“二七半”,也就是“二球,七生,半吊子”。这也是时势造英雄,都是被当时的工作给逼的。
计划生育工作的大头在农村,执行政策的主体是乡镇,乡镇的领导三年一届,走马灯似的,只要有新提拔的副乡镇长,原来分管计划生育的副乡镇长坚决就不干了,所以乡镇计生办的主任就是情况最熟悉的人,是一个乡镇计划生育工作的灵魂人物。这个人一旦干得好,书记和镇长永不许他调换工作,所以有的人一干就是十多年。王耀宗就是这样的人。
王耀宗是本乡镇的人,以临时雇佣人员的身份进了乡镇政府,为了表现,引起领导的重视,干起工作能够动用各种人脉,有时又能铁面无私,所谓“能软能硬”。在有些人面前,显得很和善,会说话,说的话让人感觉舒服,在有些人面前,则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在气势上先压你一头。无论是清理农村乱占的庄基地,收粮要款,刮宫流产他所在的组总能跑到前面,几年时间王耀宗成了乡镇计生办的主任。
本乡镇人的优势是对乡上每个村的情况都很熟悉,不好的是,熟人朋友多,遇到硬事下不了手。这时候他的能软能硬就排上了用场。各乡镇的计划生育情况是“县上想弄清楚弄不清楚,乡镇是能弄清楚故意不弄清楚,村上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是这个乡镇的人,亲戚、朋友、同学都在附近,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他。县上每个季度都要到各村抽查计划生育率,节育措施完成情况,绝育手术的存量。王耀宗所在的乡镇每次都能不前不后的落在中间,得不上奖,也不会被罚,这正是书记乡长要的效果。计划生育工作没人愿意当先进,得奖多了,名声一出去,省市经常来总结经验,难免会出纰漏,又不能落到后面,指标上不去,被罚了,影响书记镇长的升迁,计划生育是一票否决制。王耀宗能拿捏的这么好,与他的会做人分不开。
计划生育工作作为运动一般一年有冬春两季。生了一孩的妇女要上环,生了二孩的妇女要做绝育手术,计划外怀孕的妇女要人流或引产。听到消息的妇女能跑的就跑了,都不愿意挨那一刀,好不容易怀孕的更不愿意人流或引产。有的家庭为了过安稳日子,架不住计划生育工作队多次的催促,就去了服务站做了手术,最顽固的是还想生的家庭,你再咋做工作,他就是想再要一个孩子,这时候就要上一些硬措施了。白天找不到人,黑天半夜去家里,逮住了,直接拉上车,送到县上服务站做手术,服务站在运动时间是没有上下班时间的,随到随做。
春季计划生育运动时的一天晚上,王耀宗带了一面包车人,敲一户的门,就是不开,王耀宗让一个小伙子上墙,翻过院墙,打开了大门。这户房门的灯亮了,走出来了一位一米八个头的高大小伙,“干什么,干什么的?”,出来的人手拿着门口的铁锨,高声问。王耀宗一看,坏了,认错了门,不是这家,马上拨开人群走到前面:“你们家是不是有人打麻将,有人举报这里赌博”。这家主人,看起来没有那么生气了,“我家就我一个人在家,不信,你们看。”王耀宗假装往前探探头,回过身,“走”,一队人马走出了这家,化解了一场矛盾。那时节,抓赌,是派出所和乡镇综治办可以随时行动的,村民都了解。
这年冬季的计划生育工作县上被省里挂了黄牌,成了高压线,落到后面就要摘书记镇长的帽子。县上计划生育局派出了督查队。督察队都是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好多还是女孩,领导的话就是圣旨,每一个手术和人流引产对象的底册都在这些年轻女孩子手上,做一个,拿着服务站的手术证明销一个,油盐不进,冷酷无情。书记镇长都要舔着脸和他们说话。乡镇为了完成手术任务,分几个工作队,把要做手术的妇女名单分到各个工作队,按期完成,完不成任务的受罚。王耀宗带领了一个工作队,吸取了上次认错门的教训,白天在凤凰村下乡动员的时候,王耀宗就在一户家门口放上了一把麦草,这是一户计划外怀孕,家里没人。放上麦草是为了晚上行动的时候好有目标。
到了晚上,王耀宗坐在副驾驶位上,拉了一面包车人,四个工作队就他这个队白天没逮住一个对象户,晚上一定要有收获。冬天的村庄伸手不见五指,车一进凤凰村,一条街道的狗都叫了起来。车灯照着,王耀宗看好了他白天放的一把麦草,“好,就是这家”。车一停,王耀宗马上跳下车,让一车人都下来,派两个年轻小伙子去堵后门,这才敲门。大门开了,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门还没开大,几个人就拥进了院子。
“这是xxx家吗/”
老太太说“是”。
“叫人出来”。
这老太太的娘家出了事,她回去了几天,下午刚回来。xxx就是要做手术的对象。
老太婆说“人没在”。
几个人冲进厢房,没人。老太太这几天不在家,没人帮忙照顾孩子,两个孩子都还小,媳妇还怀着孩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xxx的娘家在祁阳村。晚上没有收获,书记镇长回去好一顿收拾。
第二天,一行人又坐车来到了祁阳村。让村干部带队,村干部给老远指了指,说,你们自己去吧。到了门口,王耀宗却不下车了,几个同事进了家,xxx果然在娘家。几个人把xxx弄上车,王耀宗始终头抵着,没抬起来,大家都不知道咋回事。到了县服务站,在B超室的椅子上,王耀宗才装着没事人一样,走到xxx面前。
“叔,是你!”xxx站了起来。
王耀宗装着才看到XXX的样子,“哦,你咋来了?”
Xxx是王耀宗舅家表哥的女儿,车一到表哥家门口,他知道坏了,要抓的人是表哥的女儿。但是箭在弦上,又不能给同事说,只能盼着侄女没在家,没想到侄女又从表哥的家里被拉出来了,所以坐在车前,他始终不敢抬头。他只知道表哥的女儿嫁到了凤凰村,这么多年只是过年走亲戚的时候偶尔在表哥家见见面,没想到是以这种形式见面了,王耀宗也很难为情。
当着医生的面,王耀宗说“已经来了,能做手术,就把手术做了吧”。
他也不可能让XXX回去,回去是没办法给乡镇书记镇长交代的。“叔,我是两个女孩,在农村没有男孩以后咋办嘛,孩子他爸就不要我了。”XXX说。
王耀宗没有表态,他走出B超室,让一起来的在外面看人的同事都坐车回去,自己留下来。
两天以后,他回到了乡镇,给人说,“那天晚上,检查做完了,XXX怀孕已经六个月了,只能引产,我和医生护士眼看着XXX在病床上吃了引产的药,第二天早上人不见了。我和服务站的工作人员到处找就是没找到,还害怕吃了引产的药引起大出血,惹出事故。”他给书记镇长汇报,也给一个工作队的同事那样说。书记镇长到底相信不相信,别的人就不知道了,反正工作队的同事很清楚,王耀宗肯定是在耍花子。
王耀宗是搞计划生育的,最让他说不起话的的是他自己生了两个女儿,他向几个跟他要好的人说,一想到自己的家,女儿一出嫁,自己一死,到时候院门一砌,满院都是荒草,他就整天晚上睡不着。所以他一直盼着能生个男孩,老婆偷偷还生了两个女孩,都送人了。他老婆也经常抱怨,这几年肚子就没空过。他总是能通过服务站的人给他的老婆搞 一个手术证明,应付上面的检查。
王耀宗后来终于还是生了一个男孩,他偷着生的儿子已经上了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