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自为我,如是凉薄
走过一路的荆棘,她满目苍凉,漠然的望着前方的路。曾经的倔强和笃定,已化作无数的痛,撕裂着葳蕤,染黑了虹桥,那些记忆中的花好月圆,温婉琉裳,那些迷离星眸的缱绻柔情,如今统统化作最尖刻的刀,一丝丝剐破心扉,夹隙中裂出血,滴在指甲上,触目惊心。
这是她走过的第32个村庄,满目疮痍,断瓦残桓,白日鬼魅,暗夜魍魉,生生的人间地狱。
她皱着眉,心中漠然。这些日子,她从愤然,自勉,挣扎,再到如今的凉薄。
这就是她生活了18年的地方,这个巨大的魔窟一样的世界。
还记得8岁时候的满屋血腥,那是她儿时的梦魇,魑魅着獠牙的奸祟,夜半时险些让她坠落无间地狱,两小无猜的伙伴,乎的变成杀人恶魔,流淌了一夜一日的血污,和那张怎么也洗不净罪恶的床。懦弱的她每夜惊醒,厌恶这一切却隐忍着一切,告诉自己,她要活下去,安逸的活下去。所以选择怯懦的温婉,妩媚的娇羞,扯着嘴角,娴静的活。
而如今,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夜,不,也许更久之前,久到她自己也不曾记得。她漠视这一切,人和事,景和物。她冷眼旁观,无论身和心是离碎或蜷曲。
脸上一丝微凉,抬手,指间触碰脸颊的一瞬间,刺痛,是那早已糜烂的指甲,竟已经脆弱的不堪一碰了吗?她,还活着。她以为自己哭了,却原来只是一滴雨。
一路走来,她吃尽能吃的,吞入荤臭的,挖过半尸的,这世间艰难,若不能吐了再吃,舍了别人,又如何成活。
夜黑了,她找到了一个荒废的农舍,这是她见过最好的落脚地,没有任何生或死的气息,只是一间屋。她轻悠悠的推门而入,木板的缝隙落下了碎屑,入目的是一方桌椅,整齐的摆在那里,见方的小屋隔间就是一张竹床。
她的眼睛开始疲惫,身体在不停的叫嚣,在这里过夜,哪怕只有一夜也好。她乎的一笑,怎的,这时候想起你是我的身体了?半个月前吐的死去活来肝肠寸断,怎的不听我言,那是浪费了多少果脯之物啊。抬了脚,她走出屋子,窝在后窗的檐下,半眯着眼,休息起来。暮色微沉,又是一阵窸窣。这大概是一对鸳鸯盗,专劫杀路上的逃命人。他们也选了这处落脚。她未多听,继续休息,入夜以后,雨珠越发的急了,雷雨交加,竟是有些山洪的先兆。噼啪,屋子里终于响起了厮杀声,疾呼,剑锋,光影卓绝。她拍打了沾湿的衣襟,撑起捡来的木板,悠悠地上路,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若不是这一对鸳鸯,她恐怕是脱不了身,活着走不出这茅屋的。
山洪果然来了,就在她走出那村子的第三天,山脚下,已是一片苍夷,他们,那屋子的人和死人,大概都埋了起来了罢。她抬眼看着那远在几里开外却又近在咫尺的泥浆,埋了也好,不然这年月,骨头也要被吃尽了的。拔出泥里的腿,继续迈着步子,所有的人都说往西,能够逃出这地狱之域,可她却只选了一个方向,南,只要不改,走到尽头,哪里还不一样呢,她想着。
黄庄,一横一竖两个木头桩,只写了这两个字,她随着路走了进去。
阿姐,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突然上来拉住了她的手,我好怕,阿姐。泪眼星眸,陶瓷白肤,在这世间里,仿若传闻的仙童一般。她抬眼看了一下,也不问,如今我这副模样,你如何知我是姐姐?她抽出手,无哀喜,无好恶,只静静的往前走,小步微挪,往常一般。一眼也未看那孩童。那孩童眨了眨眼,也跟了上来。待走了半天,她坐在一条小溪边的大树旁休息,男孩凑了上来,她只闭着眼躲开他一步之遥。
这里是黄庄,若是你有阴灵的喜好之物,就能换到一顿饱饭,一间茅屋,甚至一条性命。男孩说。
她终于看了他一眼,如何找到阴灵?她问,声音嘶哑。
只待日落这里便会有阴集,阴阳眼的人自能看到。那孩子紧紧的盯着她,看她的每一分神情。又缓缓道。
你知道那茅草屋有诈?
她未答,只是看着天色。
你知道我是谁?男孩又道。
她看了男孩一眼,并不准备答。
让我跟着你走吧。男孩试探着说。
她略皱眉,你且找个别人。她说。
我知道300里路,多了也不知,但你不可300里后撇下我。男孩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对她说。
她略沉吟,我管不了你。
我知道。
嗯。她只一声,没人知道答应或不答应,男孩却也不再言语。
两人并肩而坐,却有了相依为命的味道。
她最恨相依为命,青梅竹马。最恨。躲开了男孩的肩,自休息去了。
日西云绯,暮色缱绻,她喜欢这样的暮色,那绯云可以是星辰大海的霓裳,仙人的裙摆,甜蜜的梦。也可以是,凶狠狂暴的猛禽,满目的鲜血。无论何时,皆可陪她,让她观赏。好不识趣。竟是这世间难得的不落寞。
男孩也抬起了眼,盯着她看的地方,皱着眉,
你喜欢云彩?不是问句,却诸多困惑。仿若她们熟识已久,知她不爱一般。
看她未答,他便继续闭眼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