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说的浩然之气,“至刚至大充塞天地”,这到底是什么气呢?是道家“炼精化炁”的炁,还是佛家四大地水火风的风气呢?孟子本人说“气者,体之充也”,前面他说的是天地之气,后面是自身之气,按道家说法,人禀先天一气而受身,修道就是要返回先天之气,与无处不在的道合而为一,道生一的一,可以说是太极,也可以是先天一气。孟子这种以自身之气养到至刚至大,与天地之气相合,将儒家的推己及人观念,扩展到推己及天,这与孔子的尊天,有很大区别。《论语》避而不谈的概念,在《孟子》《中庸》中却大谈特谈,儒家心性学的这一剧烈蜕变,我们只能推断是源于战国儒家受到其他学说,尤其道家学说的影响。比如《中庸》说“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又说“至诚无息”。可见儒家心性论也以“道”为本体,用性、仁、义、诚、善、心等等为用,儒家的修道,简言之,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关于道、命、性的关系,又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中庸》提出了一系列抽象的术语,很多地方跟《系辞》概念暗合,比如“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跟前面那三句完全可以互相注解。无怪乎儒家总是把《周易》纳入自己的经典。那么道、命、性是什么关系呢?《孔子家语》说:“分于道谓之命,形于一谓之性。”这个意思还是比较模糊,我们可以借用一个比喻来大致了解一下:道如太阳本身,天命如同太阳发散的光芒,有一种必然趋向力,类似于哲学中的逻辑必然,性则是这种光芒照耀万物时,所起到的效果。同一种阳光,照在不同的物上,则有不同效果。主性善论的人,是有见于光芒本身的无瑕;主性恶论的人是有见于光照到一些物时,所起的不良反应;主善恶相混论的人,是既看到良性反应,也看到不良反应。因此,不难看出,性善论的观点更为接近光芒本身,但认识这种光芒本身,认识道,便需要尽性、率性,也就是开物、格物、穷理、守仁、集义、明诚、明德、亲民等方法,自然可以改人命,从而认识天命,与天相合,达到至诚至善之道。这便是儒家心性论的因、道、果。
这些复多元的方法,需要在事功上大量实践,由此奠定了儒家在世间法的极高地位,然而与孟子“万物皆备于我”不同,荀子是万物为我所用,他侧重于在世间法中的用。如果从哲学角度来说,孟子有一元论的成份,荀子“明于天人之分”则纯粹是二元论者,这使儒家学说的功利性空前扩大,心性论的部分,完全被实用性所代替。他提出“礼义者,治之始也”“法者,治之端也”“制天命而用之”的实用主义学说。一方面是以心用物,另一面是以物制心,在战国纷争,即将被秦国一扫天下的时候,急需以物制约纷乱的人心。“假物”论于是对于还未彻底成熟的法家学说,做了很好的完善。法家思想在春秋时期有商鞅崇“法”、申不害尚“术”、慎到贵“势”三派之分,到了战国末期韩非集三家方法之长,又借鉴黄老道家“君无为,臣有为”形成自己的主体思想,最后学荀子“正名”的政治宣传,达到荀子所说的“人定胜天”、无所不能的结果,而韩非和李斯是荀子的得意门生。秦朝所用的并不是真正的韩非法家思想,秦之后的历朝历代推行的才是外儒内法的统治。所以,朱熹感叹:“周公、孔子所传之道,未尝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间也。”
荀子的“正名”说,在中国逻辑学中有重要地位,但对心性学并没有多少贡献,因位中,没有超出孔子的范畴,道位没有孟子集义、养气等具体的实践方法。由此看来,荀子虽然是儒家后期的集大成代表人物,但是儒家心性学从他开始走了世间功利的路子。
(待续)
附:作者介绍
雪漠,原名陈开红,甘肃凉州人。国家一级作家,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化学者,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文学翻译与跨文化研究中心首席专家,复旦大学肿瘤研究所“人文导师”。曾获“甘肃省优秀专家”“甘肃省领军人才”“甘肃省德艺双馨文艺家”“甘肃省拔尖创新人才”“2015年中国品牌文化十大人物”等称号。著有长篇小说:《野狐岭》《深夜的蚕豆声》《凉州词》“大漠三部曲”(《大漠祭》《猎原》《白虎关》)、“灵魂三部曲”(《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诗集:《拜月的狐儿》;文化著作:《一个人的西部》《大师的秘密》(8卷)、《佛陀的智慧》(3卷)、“光明大手印”系列(10本)、“雪漠心学大系”《文化传播学实践教程》《雪漠心学概论》《雪漠智慧课程》等;文化游记:《匈奴的子孙》《堂吉诃德在北美》《山神的箭堆》《带你去远方》。作品入选《中国文学年鉴》和《中国新文学大系》;荣获“第三届冯牧文学奖”“第六届上海长中篇小说优秀作品大奖”、2004年度“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第二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等奖项,连续六次获甘肃省委省政府颁发的“敦煌文艺奖”,连续三次获甘肃省文联和甘肃省作协颁发的“黄河文学奖”;入围“第五届国家图书奖”,三次入围“茅盾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