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世说新语》(0106):简文登阼之忧

原文:初,荧惑入太微,寻废海西。简文登阼,复入太微,帝恶之。时郗超为中书,在直。引超入曰:“天命脩短,故非所计。政当无复近日事不?”超曰:“大司马方将外固封疆,内镇社稷,必无若此之虑。臣为陛下以百口保之。”帝因诵庾仲初诗曰:“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声甚凄厉。郗受假还东,帝曰:“致意尊公,家国之事,遂至于此。由是身不能以道匡卫,思患预防。愧叹之深,言何能喻!”因泣下流襟。

译文:先前,荧惑星进入太微垣,不久,就发生了桓温废皇帝为海西公的事。简文帝即位之后,荧惑星又进入太微垣,简文帝很厌恶这个征兆。当时郗超任中书侍郎,正在宫中值班,简文帝招郗超进来,对他说:“做皇帝的天命是长还是短,本来不是我所要计较的。只是想起来也许不会再有前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了吧?”郗超说:“大司马正将筹划对外巩固边防,对内安定国家,一定不会有这样的考虑。臣下愿以全家性命为陛下担保。”简文帝因而吟诵庾阐的诗句说:“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声音非常伤感凄凉。郗超被准假回东方去探望他父亲郗愔,简文帝说:“请向令尊转达我的心意,皇家朝廷上的事情,竟然到了如此地步。由于我不能以正道来匡救保卫,想到祸害而预作防备。我惭愧和感叹之深,难以用言语表白!”于是哭泣落泪,沾湿衣襟。

拓展理解:荧惑:星名,即火星。因隐现不定,令人迷惑,故名。古人视为灾星。太微:星宿名,三垣之一,位于北斗之南,以五帝位为中心,作屏藩状。古人视为天庭,对应于人间朝廷。

废海西:桓温北伐在枋头败后,为挽救自身威望的低落,用参军郗超之谋,于太和六年(371),废皇帝司马奕为海西公,更立会稽王司马昱为帝,即简文帝。古人相信天人感应,以为这种废立大事,当有天象预兆。刘注引 《晋阳秋》:“泰和六年闰十月,荧惑守太微端门。十一月,大司马桓温废帝为海西公。”

复入太微:荧惑星又入太微垣。刘注引徐广 《晋纪》:“咸安元年十二月,荧惑逆行入太微,至二年七月,犹在焉。帝惩海西之事,心甚忧之。”

郗超(336—377):字景兴(或作敬舆),一字嘉宾,东晋高平金乡(今属山东)人。任桓温大司马参军,深得信任,以郗氏所部归桓温统领。桓温兵败枋头后,他向温进行废立之谋,于是废海西公而立简文帝。迁中书侍郎,权重当时。转司徒左长史,以母丧去职。

庾仲初:庾阐,字仲初,晋颍川鄢陵(今属河南)人。以平苏峻有功拜彭城内史。寻为郗鉴从事中郎。召为散骑侍郎,领大著作。尝作《扬都赋》,为世所重。这里所引两句,见于庾阐 《从征》诗。按:桓温废立,是郗超的谋划,简文帝引此两句,用意甚深。

尊公:对别人父亲的敬称。指郗超之父郗愔,时任镇军将军、都督浙江东五郡军事、会稽内史。郗愔是忠于晋王室的。

史上有评:简文帝的君位,处在外逼于北方异族的压力,内慑于权臣之强悍,朝夕不保,战战兢兢的尴尬境地。而他自己既无雄才亦乏胆识,谢安评价他是“惠帝之流”,虽未免过刻,但其政治才略平平却是实情。然而,他敏感、捷慧更具文人气质,颇有当时的名士风味。“荧惑入太微”使他时时想起海西公的遭遇,不寒而栗,与郗超语,可谓其心愁苦,几番言语,一意三叠。一则因郗超为桓温心腹,想通过郗超试探桓温实情。得到的回答只是桓温目前无暇虑及废立,郗超虽敢以“百口”担保,可简文并没有得到定心丸。二则诵诗,以性情侧讽郗超,试图唤起他为臣的良知。但是郗超在心底里早对司马王室失去信心,相信“天下之责将归于公(桓温)矣”(《晋书·郗超传》),作为桓温谋主,又怎会受此诗句的感动呢?三则想通过“致意”尽忠王室的“尊公”,来规讽这位敢谋王权废立的“不肖子”。然而,史称郗超与桓温之谋,对他的父亲一概保密,此时简文的良苦用心、哀哀之情又能起什么作用呢?本则故事,一个敏感、细腻,愁肠百结的尴尬君王的形象跃然纸上,显出了《世说》的精彩。简文帝一如魏晋名士,君王的独特身份,使他尴尬,然骨子里的性情,又使他的表达方式绝不是居高临下,深于谋算,而是风情摇曳,有着感人的人性。

感悟:司马昱的帝位,是桓温废皇帝司马奕为海西公,更立他为帝的。简文帝处在外逼于北方异族的压力,内慑于权臣桓温之强悍,朝夕不保,战战兢兢的尴尬境地。他之所以处于这般境地,主要是识人不明、用人失误造成的后果:

司马昱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六条事时,丹阳尹刘惔却认为桓温有不甘为臣的志向,便对司马昱说:“不能让桓温占据地形便利的地方,对他的地位、封号也应当经常贬抑。”于是劝司马昱出镇长江上游,让自己任军司,司马昱不听。刘倓又请求自己前往,也不获准许,于是任命桓温为安西将军。

桓温是才胜于德的人。他有军事才能,接连打胜仗,使他权威日盛,名声大振,连朝廷对他也惧怕三分,此时才想起克制他为时已晚。

史书上解释:“所谓才,是指聪明、明察、坚强、果毅;所谓德,是指正直、公道、平和待人。才,是德的辅助;德,是才的统帅。德才兼备称之为圣人;无德无才称之为愚人;德胜过才称之为君子;才胜过德称之为小人。挑选人才的方法,如果找不到圣人、君子而委任,与其得到小人,不如得到愚人。

“原因何在?因为君子持有才干把它用到善事上;而小人持有才干用来作恶。持有才干作善事,能处处行善;而凭借才干作恶,就无恶不作了。愚人尽管想作恶,因为智慧不济,气力不胜任,好像小狗扑人,人还能制服它。而小人既有足够的阴谋诡计来发挥邪恶,又有足够的力量逞凶施暴,就如恶虎生翼,它的危害能不大吗?

“有德的人令人尊敬,有才的人使人喜爱;对喜爱的人容易宠信专任,对尊敬的人容易疏远,所以察选人才者经常被人的才干所蒙蔽而忘记了考察他的品德。”

简文帝任用桓温,是宠信他的才能;桓温立司马昱为帝,是利用他的无能。一旦时机成熟,桓温会取而代之。

其实,用人失查失误的问题,不只是简文帝,而是更多的人都忽略了德才考量这个问题;即使缩小到单位或家庭,同样值得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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