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廖诗琴

从2017年2月开始到现在,4年多的时间,廖老师在知乎把《大明王朝 1566》做了50篇非常细致的解读,这份坚持这份恒心,无价。

节选结尾如下:

宫里又下起了和嘉靖三十九年一样的大雪,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电视剧结束了,海瑞的故事却没有结束。

海瑞在隆庆早年确实得到了任用,历任大理寺、通政司,到了隆庆三年,已经升到了正四品,作为举人出身,这三年的海瑞不可谓不顺。这一年,他迎来了自己仕途的另一个转折点——调任应天巡抚。

在应天巡抚任上,他修整吴淞江、白茆河,推行「一条鞭法」,就如当初张居正预料的,改制需要他这样的利剑。可利剑终究伤人伤己,他对上了对自己有恩的徐阶。改制的故事很长也很有名,在几百年后,有人根据这个故事改编了一篇戏剧,引发了另外一场动荡。海瑞在应天不过待了半年,又一次沦为了朝堂角力的牺牲品,高拱不能容他,海瑞面对「仕」与「隐」的抉择,他选择了「隐」,谢病归家。

不久以后,高拱自己也沦为政治斗争的失败者。万历成为大明朝新的主人,张居正成为了新的首辅,新的轮回又一次开始。可高拱不能容海瑞,张居正也同样不能容海瑞。每个人都希望利剑是自己手里的武器,难以接受利剑有自己的想法。直到张居正去世,深宫之中的帝王才又一次想到了70岁的海瑞,海瑞又一次面对「仕」与「隐」的抉择。

此时已是1584年,距离那个他怀抱死志上疏的春天,已经过去18年。

同样是1584年,在距离大明朝10000公里的遥远国度,一个战士离开了战场,他选择成为一个作家。他厌恶世俗流行的骑士小说,要对它进行全盘摧毁。20年后,他年过半百,写出了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骑士小说,即使这个骑士已经那么老迈,即使他身边只有一名不够聪明的仆人,和一匹叫洛西南特的老马。

又过了400年,一位南美洲的年轻医生上了战场,他抛弃一切成为一名战士。他成为了一个国家的二号首领。6年后,他再次抛弃一切,只为重新成为一名战士。在奔赴新战场前夕,他赠给朋友一本书,扉页上写着一首诗,是关于那位骑士也是关于他自己:

我的双腿又碰到了洛西南特的肋骨,
我的双手又挽起了我的盾牌,
病弱的战士崇尚征程。
他上路了。

老迈的骑士上路了。

70岁的海瑞也上路了。

征程的终点,是众神死亡的草原。

1587年,海瑞死在了任上。

瑞无子。卒时,佥都御史王用汲入视,葛帷蔽籯,有寒士所不堪者。因泣下,醵金为敛。小民罢市。丧出江上,白衣冠送者夹岸,酹而哭者百里不绝。

比起一个活着的海瑞,或许大明朝更期待一个死了的海瑞,也或许,大明朝更需要的是另一个张居正。

可不管是海瑞,还是张居正,都无法拯救走向衰败的大明朝。

1644年,李自成入京,明朝灭亡,清兵入关。

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不过是人类无知天真的愚蠢妄想。

盛衰有时。

作为胜利者的清朝,也无法逃脱同样的命运。

鸦片战争。辛亥革命。新中国成立。

这个古老国度重新焕发出生机。

盛衰有时。

新的人出生,仿佛死去的人从未存在过。

多年以后,一个小女孩出生在一个南方的小镇。

她的父母希望她可以美丽,可以幸福,可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当如是。“

可她偏不。

她要”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

她慢慢长大,满心期待地迎接最盛大的时代。

可这个时代太快。

她诚惶诚恐地拿着一个尺子,细细丈量着她和其他人的距离,日日怀抱着被这个时代落下的恐惧。

可等她见到这世间最富贵之人,她并未觉得自己卑贱。

她也见到这世间最庸碌之人,她并未觉得自己高贵。

她质疑丈量人生的意义。

她更质疑的,是人生的意义。

她早已忘了在知乎上敲下第一个字时的心情,可能只是某个下午无所事事的无聊。

她未曾想到,自己竟然徒劳地写了好几年。

很多人问她,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她自己也答不上来。

她读到几千年前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刻下的寓言:

“只有人,他的命不会很长,无论他做什么,只是一场虚无。”

她想,人生注定徒劳无功,这也不过是无数件徒劳无功中的一件。

这几年,她的人生,不好不坏。

快乐是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糖水,悲伤是运动鞋上擦不掉的灰。

标准的小布尔乔亚。她不无刻薄地审视着自己的生活。

她不过是一滴水,在历史的潮流中来回飘荡。

她曾经靠近过权力,恍悟原来缠绕嘉靖终生的权力竟拥有如此诱人的幽香,如同无休止的纵欲。

她也尝试追求财富,可所谓的财富自由,代价竟是如沈一石一样不得自由。

她得意过,她领会到赵贞吉入阁那一刻夙愿得偿的畅快,可随之而来的是崭新的欲望和一点点疲倦。

她也失落过,她在北国吹过淳安县一样的秋风,原来海瑞的哀痛如此锥心。愿赌服输。心有不服。

她爱过。

她恨过。

她在镜子前注视着自己日渐衰老的脸,她在这张脸上看到她的父亲母亲,也看到这世上每一个人的命运在她身上重新演过。

徒劳无功,重新上路。

而这条路的终点,也许并不是死亡。

她想,是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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