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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回返的时候,这种挫败感更加的强烈了。林雪生骑着摩托车,心里恼恨着如今的干活强度,再没有了从前爬冰卧雪时的艰难程度。这小子,在采摘了一天的蓝莓后,虽然脸被晒黑了,手上也磨出了血泡,嘴唇和耳朵上都被蚊虫叮咬得肿了起来,精神却不错,还在饶有兴致的向他打听,他们今天采摘的这些蓝莓,能卖多少钱?在得知自己只要这样连着干上四、五天后,挣来的钱就可以买上一辆二手的摩托车时,谷瑞林的神情更加的兴奋了,完全忘记了这一天来受过的苦累。
“你完全可以向你的父母要钱,去买一辆摩托车。”林雪生高声说着,疾驰的摩托很快把他的声音抛在后面。
“算了吧!还是用我自己挣的钱去买。”谷瑞林同样用喊声回应他。
林雪生在挫败感中,也感到了一阵欣慰;这个年轻人,脾气秉性和自己年轻时,倒很相似。若是在自己驾驶拖拉机时,遇到这样能干的年轻人给自己当助手,他一定会欣慰不已的。用他们林场周书记的话来说,这简直就是南瓜地里长出个西瓜秧——是个好苗子。如今很多的年轻人,宁肯待在家里啃老,也不肯随着父母进山去采山,说是受不了那个罪。
只是这阵欣慰来的快,消失的也快。林雪生决定明天去往更加偏僻、艰难的地方去采摘蓝莓,来日方长,说什么也要让这小子累得萌生退意。对了,自己可以故意将带来的午饭弄丢了,不吃饭采它一天蓝莓,非得把他累垮了!
黄昏中,太阳像个火球,红彤彤的垂在西山处。采山回来的人们,陆续从山里出来,汇集在回家的道路上,一辆摩托车跟随着一辆,组成浩浩荡荡的阵仗。摩托车带起来的疾风,彻底吹去了身上一天劳累带来的燥热。
林雪生一心一意的执行着自己的计划,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谷瑞林,已经和他的父母闹翻了天。谷火生在得知自己的儿子没有考上大学时,心头还是平和的,一心劝说谷瑞林复读,来年再考。只是他的一番苦口婆心,收到的效果和林雪生的一样,是黄瓜锤钉子——没有任何作用。在谷瑞林的母亲劝说也同样的无效后,他彻底的恼怒了,诸般火气一起涌上心头,怒气腾的就上来了,他指着谷瑞林喊道:
“你要不去复读,就滚开这个家,我没有你这个没出息的儿子。”
谷瑞林被骂出了家门。昨夜他是在一个同学家里借宿了一夜。
回到北川局址,一家又一家收购蓝莓的商贩们,拦住回来的采山人们,不停喊叫着让把蓝莓卖给他们。林雪生没有迟疑,径直驮着瑞林和满满的两大桶蓝莓,向着谷火生家的冷库方向驶去。火生家也收购蓝莓,作为多年的好友,同样都做这行生意的,他不能把蓝莓卖给别的商贩。特别是近几年,商贩手中的蓝莓,都成为外地客商的抢手货。另外最重要的,他还想把自己精心制作的计划,悄悄的告诉谷火生,因为这里的很多步骤,也同样的需要他们两口子的配合。
谷火生满脸笑意的迎接着前来卖蓝莓的采山人们,与他们轻松愉快的唠着闲嗑,帮着采山人把摩托车上的蓝莓桶解下来,上秤,付钱。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此刻他的内心里,正憋着一肚子的火气。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放在此刻他的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儿子没考上大学也就罢了,居然还不听劝,死活不去复读;这也就罢了,这次局里考核一批副科级别的干部,通过的可以直接提上一级变正科,充实到新成立的产业发展部门。原本他已经通过了组织上的考核,调到刚刚成立的饮料厂,可就在前两天,一向与人为善的他居然被人举报了,一件捏造出来的罪证扣在他头上。虽然他进行了申辩,但也得等候组织上的调查,只是这一调查,他的升迁只能暂时搁置。
他实在想不出来,是什么人诬蔑了他。
林雪生骑着摩托车,载着谷瑞林和两桶蓝莓来到他面前时,他一脸的笑意瞬间消失了,随即罩上了一层冰霜。
“火生,瞧瞧今个我们爷俩儿采了多少蓝莓。”林雪生用宽大的手掌拍着蓝莓桶对他说。
谷火生冷冷的注视着他们俩儿,眼光像是钉子一样,看得谷瑞林连忙扭过头去,不敢去看他父亲的目光。谷火生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
“对不起。我这不收购你们采的蓝莓。”
林雪生愣住了,看着眼前多年的好友,脸色变得像个陌生人。随即心里一乐;这火生,居然还跟自己开起了玩笑,这可真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呀!他不急不恼,“嘿嘿”笑了两声,说:
“不收就不收,我们去卖给赵老三去,方才他还喊,让我卖给他,还一斤多给一毛钱哩!”
谷火生积压的怨气终于爆发了,他指着林雪生,高声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坑自己,自己究竟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竟让他这样对待自己。他的陡然暴怒,让周边的人纷纷投来惊诧的目光,不明白原本好得似一家人的二人,为何会这样。
谷火生心里的这个气呀!就像高压锅一样,憋得直冒气。自己的孩子没有考上大学,可自己正在想办法让他去复读,即使不能复读,自己也会给他找个工作,让他不至于挨饿受冻。眼下他想着,只要逼一逼瑞林,断绝他的生活费,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妥协,就会按照自己的指示复读。可你林雪生呢!居然在孩子刚刚落榜,就领着他去山里采摘蓝莓,让他自己去赚生活费,你这是要让他去采一辈子的山吗?
越想越气的谷火生,冲到林雪生面前,对着眼前装满蓝莓的塑料桶一脚踹过去,狠狠的把桶踢翻,让里面的蓝莓散落了一地。
林雪生张大了嘴,半天合拢不起来。他不知道谷火生的这股火因何而起,他想问问谷瑞林的母亲,但扫视了一圈后,并没有看到她。他气愤的对谷火生喊道:
“你是吃枪药了咋地? ”
“不错!我就是吃枪药了。我真没有想到你是一个这样的人。”
谷火生转过身来,对着他大吼。在他得知自己的儿子没有考上大学,而林雪生家的女儿考上了大学时,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来判断,他就知道自己和林家心照不宣成为亲家的可能性就已经破灭了。一天一夜的时间里,他没有看到谷瑞林,心里牵挂得七上八下,在心里设想了无数种这小子究竟跑哪里去了,就是没有想到居然被林雪生领着去采摘蓝莓去了;这不成心想让瑞林走上一条下坡路嘛!而自己的这个傻儿子居然也跟着去,被蚊虫叮咬得一脸大包。
站在一旁的谷瑞林,惴惴不安的看着父亲和林叔的争吵,心里隐隐知道这番争吵的缘由,是因为自己。想要上前去劝解,却不知道该去劝谁,想要一走了之,却又感到不妥,只能尴尬的站在那里,看着一脸怒气的父亲向他走来。揪住他的脖领子,结结实实的给了他一巴掌。
“没有出息的东西,人家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自己没有长脑子吗?”
骂完还不解气的谷火生,伸手还要打瑞林。吃痛的谷瑞林跑不敢跑,只好躲在林雪生的背后,一如孩童时闯下祸,躲在他林叔背后躲避惩罚时一样。
面对气势汹汹前来的谷火生,忍耐不住的林雪生,猛地推了一把,令他踩在倾洒地面上的蓝莓上面,脚下一滑站立不稳,趔趄着栽倒在地,结结实实的来了个仰八叉。
气火攻心的谷火生,沾染了一身的蓝莓汁,看着仍旧躲藏在林雪生背后的谷瑞林,也没有过来扶自己起来,心头的气恼更甚。爬起来,指着谷瑞林骂道: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再进家门去,我就打断你的腿。你爹说的话不信,别人一忽悠你倒是信了,你有能耐去给人家当儿子去,看人家要不要你!”
林雪生忍无可忍,怒斥道:
“你这儿子你不要了,好!我要。”
林雪生的话像阵惊雷,震得谷火生头脑发懵,半晌才醒过神来,指着林雪生连着说:
“你……你……你……。”
谷火生一脸沮丧,看着仍旧躲藏在林雪生身后的谷瑞林,转过身来,抱起拳来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说:
“众位父老乡亲作证,我这儿子今天就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从此以后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找到了新的爹。”
林雪生全身发抖,几乎想要上前捶他一顿,稍稍冷静下来后,知道眼下的事儿僵持在这里,越说越说不清。上前把蓝莓桶抬上摩托车,喊上谷瑞林:
“咱们走,咱们去别的地方把蓝莓卖掉。”
谷火生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帮助林雪生,推着摩托车,消失在他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