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嘗君聘于楚,楚王遺之象床。登徒直送之,〔象床,以象齒為之。登徒,姓也;直,其名。遺,于季翻。〕不欲行,謂孟嘗君門人公孫戌曰:象床之直千金,茍傷之毫髮,則賣妻子不足償也。足下能使僕無行者,有先人之寶劍,願獻之。公孫戌許諾,〔姓譜:公孫氏出於黃帝。釋名曰:劍,檢也,所以防檢非常也。戌,音恤。償,辰羊翻,報也。諾,奴各翻。以言許人曰諾。〕入見孟嘗君曰:小國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以君能振達貧窮,存亡繼絶,故莫不悅君之義,慕君之廉也。今始至楚而受象床,則未至之國將何以待君哉!孟嘗君曰:善。遂不受。公孫戌趨去,未至中閨,〔閨,涓畦翻。宮中小門曰閨,上圓下方如圭,故謂之閨。〕孟嘗君召而反之,曰:子何足之高,志之揚也?公孫戌以實對。孟嘗君乃書門版曰:有能揚文之名,止文之過,私得寶于外者,疾入諫!
【白話】
田文曾經代表齊王國前往楚王國(首都郢都)訪問,楚王(二十一任懷王)羋槐送給他一張象牙雕刻的床。田文命登徒直送回齊王國。這是一件辛苦而艱難的任務,登徒直雖不敢拒絕命令,卻實在不想去,於是跟田文的隨從公孫戌商量說:「象牙床價值兩萬四千兩黃金,萬一有毫髮損壞,就是把老婆孩子賣掉,都賠不起。你如果能想辦法使我不致成行,我有祖先留下的寶劍,送你作為紀念。」公孫戌一口答應,晉見田文說:「很多小國所以願意送相印給你,請你兼任他們宰相的原因,認為你能體恤貧窮,存亡絕續。大家敬佩的,是你的仁義;傾慕的,是你的清廉。現在第一次到楚王國,便接受象牙床這麼貴重禮物的饋贈,將來你再去別的國家,教別的國家送你些什麼?」田文醒悟說:「你說得對。」決定婉轉辭謝。公孫戌離開時,還沒有走到內院小門,田文教他回來,問說:「你走路跟平常不一樣,大步前進,神采昂揚,什麼事使你這麼興奮?」公孫戌把他可以得到寶劍的內情告訴他,於是田文在公告欄中貼出他的聲明:「凡能夠促使我田文得到美好的名譽,或能夠制止我田文犯錯,即令他的建議是接受外人的賄賂,或被別人利用,也沒有關係,請馬上向我提出規勸。」
臣光曰:孟嘗君可謂能用諫矣。茍其言之善也,雖懷詐諼之心,猶將用之,〔諼,許元翻。〕況盡忠無私以事其上乎!詩云:采葑采菲,無以下體。〔詩邶谷風之辭。毛氏傳曰:葑,須也。菲,芴也。鄭氏箋曰:此二菜,蔓菁與葍之類也,皆上下可食,然其根有美時,有惡時,采之者不可以根惡並棄其葉。下體,謂根莖也。陸璣草木疏曰:葑,蕪菁也。郭璞曰:今菘菜。陸德明曰:江南有菘,江北有蔓菁,相似而異。爾雅曰:菲,芴;又曰:菲,息菜。郭璞曰:菲,芴,士瓜;息菜,似蕪菁,華紫赤色,可食。葍,大葉,白華,根如指,色白,,可食。菲,敷尾翻。邶,蒲昧翻。芴,扶拂翻。蔓,謨官翻。葍,方六翻。〕孟嘗君有焉。
【白話】
司馬光曰
田文是一位真正能採納別人意見使自己茁壯的人,假定對方說的話是對的,即令他心懷奸詐,我還是要聽從。何況對方一片忠心?《詩經》說:「只管摘蕪菁的葉子,只管摘土瓜的葉子,不要管它們的根是什麼樣子。」(這兩種菜,根葉都可以吃,可是根部有時難以下嚥,採摘的人,不能因它根有時是壞的,連葉子都不要。)田文就有這種風範。
韓宣惠王欲兩用公仲、公叔為政,問于繆留。〔繆,莫留翻,姓也;今靡幼翻,又音穆。〕對曰:不可,晉用六卿而國分;齊簡公用陳成子及闞止而見殺;魏用犀首、張儀而西河之外亡。〔晉六卿,智氏、范氏、中行氏、趙氏、韓氏、魏氏也。自晉文、襄以來,迭秉國政,後皆強大,卒分晉國。齊簡公使止闞為政,陳成子憚之;已而陳常殺闞止,弒簡公。闞,以邑為氏。蘇代曰:魏相犀首,必右韓而左魏;相張儀,必右秦而左魏。蓋二相外各倚與國以為重而內爭權,所以魏日削也。闞,戶監翻。行,戶剛翻。恆,戶登翻。卒,子恤翻。相,息亮翻。〕今君兩用之,其多力者內樹黨,其寡力者藉外權。群臣有內樹黨以驕主,有外為交以削地,君之國危矣。
【白話】
韓王國(首都新鄭【河南省新鄭縣】)國王(一任)宣惠王(名不詳),打算把國家大權,分授給公仲、公叔,徵詢繆留的意見。繆留說:「皇天在上,千萬可別這麼做。晉國(首府新田【山西省侯馬市】專用六位國務官,而國家終於被瓜分(晉國原來被六大家族控制,後來,范姓家族、中行姓家族、智姓家族,先後在內鬥中覆亡,只剩下趙姓、魏姓、韓姓,三家最後把晉國消滅。參考前四0三年);齊國國君(二十九任簡公)姜壬,用田恆、闞止,而終於被殺(田恆殺了闞止之後,連姜壬一併幹掉,遂完全控制政府);魏王國(首都大梁【河南省開封市】)用公孫衍(犀首)、張儀,而西河(黃河西岸,陝西省東部)喪失(公孫衍、張儀,先後擔任過魏國宰相,但都吃裡扒外,私通外國,專做傷害魏國的事):而今大王對二人同時並用,形勢很明顯,力量強大的一方,一定廣樹黨羽。力量弱小的一方,一定結交外國。高級官員中有的結成死黨,不買君王的賬,有的外找支援,主張割讓土地,你的國家恐怕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