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王三十一年(癸未,公元前三三八年)
秦孝公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發吏捕之。商君亡之魏;魏人不受,復內之秦。商君乃與其徒之商于,發兵北擊鄭,秦人攻商君,殺之,車裂以徇,盡滅其家。
【白話】
秦國(首府咸陽【陝西省咸陽市】)國君(二十五任孝公)嬴渠梁逝世,子嬴駟繼位(二十六任)。公孫鞅的後台既倒,立刻就被噩運抓住。被公孫鞅割掉鼻子的太子師傅嬴虔的黨徒,檢舉公孫鞅陰謀叛變(「誣以謀反」模式),嬴駟下令逮捕。公孫鞅倉卒逃亡,投奔魏國(首府大梁【河南省開封市】),魏國拒絕入境,把他遣返秦國。公孫鞅回到商(陝西省丹鳳縣)於(河南省西峽縣),集結他的黨徒和民兵,北上攻擊鄭縣(陝西省華縣)。秦國政府派大軍迎戰,把公孫鞅生擒,用五馬分屍(車裂)的酷刑,把他處死,公孫鞅的家屬,無論男女老幼,全部誅殺。
初,商君相秦,用法嚴酷,嘗臨渭論囚,渭水盡赤。為相十年,人多怨之。趙良見商君,商君問曰:子觀我治秦孰與五羖大夫賢?趙良曰: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僕請終日正言而無誅,可乎?商君曰: 諾。趙良曰:五羖大夫,荊之鄙人也,穆公舉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國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東伐鄭,三置晉君,一救荊禍。其為相也,勞不坐乘,暑不張蓋。行于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干戈。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弟,童子不歌謡,舂者不相杵。今君之見也,因嬖人景監以為主;其從政也,淩轢公族,殘傷百姓。公子虔杜門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殺祝懽而黥公孫賈。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此數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後車載甲,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車而趨。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書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此數者,非恃德也。君之危若朝露,而尚貪商于之富,寵秦國之政,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秦國之所以收君者豈其微哉!商君弗從。居五月而難作。
【白話】
最初,公孫鞅擔任宰相,刻薄殘忍,曾經在渭水岸上審理訴訟,立判立決,殺人無數,渭水都成了一條血河。十年宰相,怨恨他的人日益增多。他的好友趙良前來求見,公孫鞅問他說:「你看我治理秦國,比百里奚如何?」趙良說:「一千人俯首聽命,不如一個人敢於表示異議,如果你承諾不殺我,我可以直言無隱。」公孫鞅承諾,趙良說:「百里奚(公元前七世紀虞國【山西省平陸縣】人,晉國【首府翼城·山西省翼城縣】滅虞國後,俘虜百里奚。當晉國國君【十九任獻公】姬詭諸,把女兒伯姬,嫁給秦國【首府雍縣·陝西省鳳翔縣】國君【九任穆公】嬴任好時,把百里奚當做陪嫁侍從。百里奚不甘屈辱,伺機逃亡,逃到楚王國的宛城【河南省南陽市】,被以打獵為生的山地人捉住,命他養牛。嬴任好早就仰慕百里奚的才能,得到消息,打算重價把他贖回,恐楚王國留下自用,就以索取「逃媵」【媵,陪嫁】名義,用五張黑羊皮交換。然後任命他擔任高級國務官【上大夫】,世稱「五羖大夫」),不過楚王國一個微賤的奴僕逃犯,嬴任好把他從牧牛的卑賤地位,擢升到萬人之上,秦國國境之內,除了國君,沒有人比他更有權勢。當宰相僅六七年,卻向東攻擊鄭國(首府新鄭【河南省新鄭縣】),取得勝利。晉國一連三任的國君,都由他選任(二十二任惠公姬夷吾、二十三任懷公姬圍、二十四任文公姬重耳),並至少有一次使楚王國免於災難(史跡不詳。《左傳》前六三二年,晉軍在城濮【山東省鄄城縣西南】大敗楚軍,嬴任好教門克回楚王國,謀求和解。或許指此)。百里奚當宰相,雖疲倦也不坐車(古時乘車,是站在車上。只有一種特製的「安車」,才可以坐。「安車」專供老弱婦女病人和貴族之用),雖炎夏盛暑,在車上也沒有遮蓋。到各處視察,從來不帶一大群侍從前呼後擁,戒備森嚴。百里奚去世,秦國男女失聲痛哭,孩子停止歌唱,農婦停止搗米。而你,卻恰恰相反,開始的時候,由於國君寵信景監的介紹,這種進身的辦法,已不受人尊重。掌握權柄之後,欺凌貴族,殘害人民。嬴虔閉門不出,已八年之久。而你又殺祝懽(史跡不詳),又用黥刑對付公孫賈。《詩經》上說:『得人者興,失人者崩。』你幹的這些事,可不能算是得人。而且,你每次出門,一大串警車在後押陣,雄壯武士在左右保護。侍衛人員,全副武裝,箭上弦,刀出鞘,夾道奔馳。這些派頭排場,沒有準備好,你就寧可呆在家裡。《尚書》說:『恃德者昌,恃力者亡。』你幹的這些事,可不能算是恃德。你的富貴跟早上的露珠一樣,霎時間就會化為烏有。可是,你不但不醒悟,反而貪圖商、於的富庶,獨霸秦國政府,培養人民的憤怒。一旦國君嬴渠梁死掉,秦國用什麼方法對付你,恐怕不能想像。」公孫鞅不認為如此,五個月後,巨變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