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小雅》里有一篇《常棣》(棠棣)。“常棣之华,鄂不韡韡。”“棠棣之华”指的是苹果花,这是一种在北方常见而美丽清新的花,有“陷阱”的意思。也可能是夏娃偷吃了禁果使它背负了成熟妖冶而惑人沉沦的恶名。
我最初在诗经中看到“常棣”这两个字就很喜欢,即使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我也能猜到它是古人口中大千世界中的一样具有风雅意趣的东西。就像风筝叫纸鸢,天空称为碧落,太阳称为东君。我惊叹古人取名的意境,但也为他们有时的取名会心一笑,比如:黑臀、黑肩、寤生。
但是那些遥远时空嘴唇张合而发的音,如同阳春三月的柳絮,而不是曲高和寡的白雪,黄钟律吕之音存于肺腑天地,那么简洁古朴。
时空转换,就在同一块田埂,曾有三两小童放纸鸢,先生坐村头石头上看槐花。孔子说“有教无类”,看那张家的小子虎头虎脑盼着下学,先生笑而不语;王家的小子文质彬彬,文章时论信手拈来,先生亦笑而不语,几千年就这样过去,这块土地上一定有过严厉的先生、博学的先生、亲切的先生……
这是一个宁静有圆月的夜晚,我数着“一只青蛙、两只青蛙、三只青蛙……”彤彤打断我:“嘘,别数了,当心被抓起来哦!”
“为什么?”
“青蛙是二级保护动物。”小安说。
“吓,他们又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再说真能逮得到么?”
叔叔拿着手电筒在田野里搜寻着,手电筒的光点跳跃着,在一个地方停住了,但那里什么也没有。突然他和阿姨一起笑了起来,准确地说他们是相视一笑,虽然转瞬即逝。阿姨说:“阿才,你还记得不?”
“才”是安叔叔的名,这时叔叔按灭了手电说:“记得什么?”
“我们刚认识耍朋友那会儿,就在这片田边,一大片栀子花哟。”
“我想起来了。”叔叔接上话头:“我带着你躲花丛里边是吧。”
有时候不是男人的记忆力不好,是因为他们害怕“感性”和“浪漫”这些词会有损他们的阳刚形象。阿姨笑起来:“你终于想起来啰!”
“那个栀子花好香,你找了一大捧给我。”阿姨见我眨巴着眼睛看她,“后来几个学堂里的娃儿来玩,看到你安叔叔就吓得四散而逃!”
阿姨爽朗地笑着,叔叔走近我们说:“当时我俩在栀子花里动都不敢动,那个手电光一打。就像那个田里的青蛙、河里的螃蟹给光照了一样。”
叔叔当了二十多年初中老师,刚认识阿姨那会儿原来也这么青涩调皮,据阿姨说叔叔是个很不“浪漫”的男人,可是他们的相视一笑,那份默契绝对伪装不出来。
晚上我们遇到了散步的姨婆,她精神很好,最近刚过七十岁生日,她和张阿姨聊了一会儿天,都是我听不懂的乡音。也许对我来说很陌生,每一个音却都是让重庆人贪恋的乡音。
彤彤唱起了歌:“栀子花,白花瓣……”阿姨跟着我们打起了拍子,叔叔开着车,这样美好的氛围没有人忍心打破,只是笑得像一团雾。
原来有些人的初恋可以因为一种花变得特别,即使在物质贫乏的县城。可能务实能干的阿姨在被问到“你喜欢鲜花还是巧克力?”这个问题时会下意识地回答“鲜花”吧……
因为这段回忆,再务实的人也会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