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余光中曾经说过:“真正好的小说,很少依赖情节。”而当我看着眼前这部刚刚读完的小说——《恣意生长》时,我有着不一样的看法。我的真实体悟是:真正好的小说,故事是基石、情节是绿叶——基石支撑着主旨之塔,绿叶簇拥着精神之花。摆在我眼前这部长篇小说恰恰是情节足够妙趣,而思想也足够深沉的好作品。
《恣意生长》讲述的是留守儿童朱小路自出生的那一刻起,直至成长为可独当一面的小大人的故事。他所亲历的与成长、生离、死别、亲情、友情、春情、拐卖有关的诸多故事,无不散发着浓郁的农村泥土味。
朱小路,大约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因被母亲生在农村一条无名的小路上而得名。朱小路的父母是无权无势、老实巴交的农民,作为“超生家庭”,他们家被打着“计划生育”幌子实施掠夺的村干部任意欺凌,而他们一家人本能的反抗和自卫间接导致了父亲朱解放坐牢。
朱小路的父亲朱解放出狱后离家出走、不知所踪,而他的“疑似”亲生父亲马大虎却常常鬼祟出没,拥有纷乱身世的朱小路自小心灵深处便埋下了“野蛮”的种子。被全村人取笑为“野种”的朱小路,在母亲刘美丽和三个姐姐的照顾、陪伴下,倒还算无忧无虑地渐渐长大。可是以迅速苍老为代价以维持这个家的母亲,终于在泪干眼瞎的那一天也选择了离家出走。刚刚成年的大姐朱春红成了他和其他姐姐的临时“家长”,温柔的大姐继续探照着朱小路的“恣意生长”之路。
而当大姐被镇上的青年杨二诱骗后,也离开了家出城“打工”,并且一去而十年不返。目不识丁的二姐朱秋红和被迫辍学的三姐朱小红成了朱小路的“监护人”。期间,误入黑厂的父亲朱解放回归了家庭,朱小路和姐姐们总算结束了与父亲的“生离”,却不曾想没过多久便沉痛地遭遇了与父亲的“死别”。
生活对于懵懂的朱小路由始至终都不曾停止过恣意妄为的考验,当他由全然懵懂成长为春心萌动的中学生时,当他因青春固有的烦恼而不安时,同样青春而顽强的三姐竟然遭遇了绑架。于是,唇边刚刚长出绒毛的朱小路背挎着捡来的宰猪刀,如孤胆英雄一般,单刀直入那看似迷幻实则糜烂的城市阴暗处,直面营救姐姐、磨砺自我的新挑战……
作为同样来自农村、同样曾为留守儿童的乡下人,我对这部小说有着纯天然的喜爱,更有着深刻的触动和共鸣。小说的故事看似荒诞,实则现实;小说的人物看似模糊,实则清晰;小说的时间看似远去,实则依然近在眼前。
《恣意生长》的封面处写有“当代中国版《麦田守望者》”的字样。两相对照,我却觉得相较于《麦田守望者》的主人公霍尔顿,朱小路简直优秀太多太多。霍尔顿拿青春当挡箭牌,说着出格颓废的污言秽语,做着无知无理的叛逆行径,自以为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皆丑我独美,在我看来霍尔顿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勇敢”逃避者。而朱小路的可爱和可贵之处就在于,他敢于融入这个荒唐的尘世,他叛而不逆。尽管生长的环境荆棘密布、杂草丛生,尽管穷苦的生活有太多的残缺和不堪,他终是积极向上、迎风破浪的小勇士。朱小路为朋友而仗义出手、对心仪的老师体贴入微,为解救姐姐而勇敢突围、对险恶人心无畏抵抗……我很难不为之动容和赞许。
对这部出版已有六个年头的小说,我为今天才与之邂逅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从小说的字里行间,我也感受到了作者对缺爱老人的困境、留守儿童的问题、城乡矛盾等现象的关注和忧虑。作为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依然众多,留守儿童问题依然严峻的今天,不知尚有多少人可曾驻足关注过他们。据近年可查的数据显示,我国农村的留守儿童尚有近700万,相当于一个大城市的人口。
而据我观察,在城镇化迅速发展的当下,留守问题已经不仅仅存在于农村,城镇里也有着不可估量的“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当下的“留守问题”,也逐渐趋向复杂。他们的困境被城市的繁荣和喧嚣掩盖。那些被迫成为“新生代留守儿童”的孩子,无论在农村还是城里,他们均忍受着父母的疏离,而享受着隔代的宠溺,他们中有好一部分已无法再像父辈或祖辈那样扎根于泥土中,而只能像囚鸟一般困于钢筋混凝土的牢笼里,他们究竟有多少空间可供自己恣意,又谈何生长呢?
或许,通过这么一部小说,多少可以引起某些人的省察吧?曾几何时,有多少人极力斩断与落后农村的关联,一厢情愿地以为生活在城市里才是有奔头的人生,在攀比之风和贪欲之声的撩拨、撺掇之下,他们从无奈走向盲从,从盲从走向新的无奈,如此循环往复、无休无止。殊不知,小到一个人、一个家庭,大到整个社会,当其得到更多的时候,必然也要失去更多。对老人的关怀,对儿童的爱护,便是某种“缺失”。加之城乡的边界正逐渐模糊,这种缺失便更具有隐蔽性了。
作为曾经的留守儿童,我对与此相关的问题有过深刻的思考。窃以为:留守未必都是消极的,留守也未必一定产生问题。在认真阅读《恣意生长》之后,我也并不感觉朱小路是彻底不幸的。相反,他好歹没有因“恣意”而失控,他还拥有生长的空间,尽管父母亲和姐姐们相继离去,但萦绕在他身边的爱始终不曾中断过(尤其那份令人泪目的姐弟情),这也是他之所以“留守”而没有大“问题”的主要原因。
最后,我想说:导致“留守问题”的真正因素并不仅仅在于空间上的留守,更在于心灵上的“留守”。
文/若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