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老太到这个城市的第二年。
张老太有两子一女,女儿早早嫁了人,大儿子高中读完后,几经波折,在老家的镇子上开了家土特产经营店,生意不温不火,顾得上温饱。小儿子倒是一直踏实读书,考上了省会城市的本科院校,毕业后就留在了省城工作、买房、成家。小儿媳从孕后期就没有上班,直到孙子将近一岁半,重新开始工作,于是张老太就被小儿子从老家接到了这个城市,开始了带孙子的城市生活。
小儿子一直都是一家人的骄傲,就职于国企,收入在这个城市也算说的过去,有时出趟国还会给镇子上哥哥家里的孩子带一些国外的吃食,虽然包装上的文字花里胡哨,看也看不懂,打开以后也并不完全知道是什么吃的,但也引得其他家的孩子羡慕不已,张老太也会在傍晚十分,在门口村头搬把椅子乘凉的时候,给邻居家的孩子一人一点的乐呵呵分一些,无不傲娇的说这是小儿子从国外带回来的呢。
小儿子的房子在这个城市的北边,是一个有着30多栋楼的中型小区,房子是三居室,一家三口连着张老太,住着倒也宽敞。刚到这里的前一个月对张老太来说有些煎熬,不是炒菜时忘记了开抽油烟机,就是做完饭忘记了关抽油烟机,洗手洗脸的时候,总是弄不清水龙头热水和冷水的方向,要么洗半天没有热水,要么简单洗个手,开到了热水打着了天然气,等洗好手了,热水才刚刚流出来。有时从外面回家,也会在家里走了两圈,才想起来换拖鞋。小儿媳说过,擦手的毛巾不能用来擦脸,她也老是搞混淆,在给小孙子冲奶粉的时候,也会时不时的先放入奶粉再倒水进奶瓶。等到渐渐适应了基本的生活,在儿子和儿媳都上班以后,张老太也会推着小孙子,到楼下的小区里转悠转悠。小区一共有三个门,有一次张老太转悠的时间长了,想回家上厕所,但竟然找不到了回去的路,又不好意思问小区里的人,就一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满小区的转,最后实在憋不住了,给正在上班小儿子打了电话,在小儿子的指引下才回到了家。那晚,张老太没有睡踏实,躺在自己的小屋里,心里有些酸酸的想念自己熟悉的村庄和乡村小路。
后来在小区的时间长了,张老太和几个每天在同样的时间点下楼溜孙子外孙的同龄老人家逐渐熟络了起来,而张老太也多了一个新名字“桐桐奶奶”。桐桐是小孙子的名字,如同她也不知道其他几个老伙伴的名字一样,其他人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叫她桐桐奶奶。一开始下楼时张老太只给桐桐带杯水,后来看到别的小朋友吃东西时桐桐渴望的眼神,张老太也会带一些儿童饼干和自己蒸的馍馍或者水果下去。那天总和桐桐一起玩的仔仔看到桐桐的馍馍,也想要吃,于是张老太就从儿童车的下面拿出来了塑料袋,把馍馍分给仔仔一些,但是被仔仔奶奶给拒绝了,说仔仔快该吃饭了,不能吃零食。如此几次后,张老太发现自己带的吃食总是被别的小朋友的家人婉言谢绝,后来她知道了,问题出在自己的袋子上,她总是拿着塑料袋装着各种各样的吃的,而别的小朋友的食物要么是独立包装的,要么是干干净净的装在保鲜盒里的,于是,她也学着用保鲜盒装食物,码的整整齐齐,再带下楼去,也习惯了包里装上湿纸巾,随时给桐桐擦擦手再吃东西。过年回老家,看到村里的孩子一边玩一边拿脏手吃东西,竟也觉得不是很卫生。
小区里每到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就会有几波老太太开始放着音乐,要么跳广场舞要么做做健身操,张老太在带孙子的时候,驻足看了好多次,也曾趁孙子睡着的时候,一个人在家里试着做做动作,但始终有些害羞,觉得手脚不协调,不敢参与到广场舞的队伍中去。张老太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个发展中的省会城市的生活,日常的活动半径不会超过一公里,周末儿子儿媳有时候带着她和小孙子一起出去逛逛吃吃饭,她也不知道哪里是哪里。但她觉得小区里的很多人都太浪费了。完全可以接着用的沙发会堆在垃圾桶旁边,有些皱巴但是可以吃的苹果也会被人丢掉,每天有那么多的饮料瓶子、快递盒子都会被人丢掉,张老太觉得好可惜呀。
桐桐三岁了,可以入幼儿园了,张老太每天早上步行把小孙子送到小区附近的幼儿园,中午11:30去接回家,下午送去,放学再接回来。上午和下午的空档,一下子觉得空荡荡的,没有事情做,无事的张老太想起了小区里的饮料瓶和快递的纸盒子,上次听花花外婆说有收废品的要这些呢。于是,在送完孙子回家的路上,张老太就在小区里各个单元门口一个一个的翻垃圾桶,寻找饮料瓶子和被歪三扭四的丢弃的纸盒子,整理完之后拿回家,放在步梯的拐角处,等凑够一堆了,就拿去卖掉,每次都能卖个十块八块的。一天,小儿媳跟她说,妈呀,你以后不要捡那些东西了,垃圾桶里好多细菌,您回来还得给桐桐做饭吃呢。张老太哦了一声,忍了几天没有去捡这些东西,但是她总忍不住的往垃圾桶里看,觉得好像错失了几个亿一样的心疼。后来,张老太还是没有忍住,找到了家里一双不用的橡胶手套,戴着手套翻垃圾桶,然后,依旧把捡到的东西整理整齐放到自家楼层步梯的拐角处。这天吃完晚饭,儿子跟她说,妈,今天物业的给我电话了,说其他业主投诉您老是把捡回来的废品放在公共区域,影响楼层的卫生,您呀,就不要去捡这些东西了。张老太半天无语,她从未想过她的行为会给邻居造成不便,也平生第一次被投诉,她有些无法理解,她把东西放在楼层的步梯拐角到底影响了别人什么,如同她不理解,小区里槐花盛开的时候,有老人去够槐花回家蒸槐花包子要被物业的人训斥一样,明明是有用的东西,却只能白白浪费掉。但是为了不给儿子添麻烦,她也就忍住不去翻捡那些可以换钱的东西了。
不去翻捡那些东西的张老太变得沉默了,尤其是送完孙子以后,有时候坐在小区的长凳上一发呆就是一个多小时,没有了孙子的陪伴,似乎跟那些溜娃的人失去了共同的话题,也不好意思和人家搭讪聊天了,看到别人丢弃掉的快递纸箱子,还是不自觉的会觉得心疼。每天上午送完孙子,张老太会去小区旁边的菜市场逛逛,买买菜,回到家收拾收拾家务,去接孙子,每天下午要么在小区里坐坐,要么就在家里呆一下午,等到时间去接孙子放学。
老了,张老太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眼睛好像看东西越来越花了,走路更加驼背了,她想回到村子里去,可以种点菜,也可以在院子里养养鸡,还可以在村头在街边和熟悉的人唠唠嗑说说话,但是,儿子和儿媳都这么忙,自己不带孙子,又有谁能帮他们带呢,年纪大了,这也许就是唯一能帮孩子做的事情了吧。
张老太,名字叫做张桂枝,今年63岁了,她和很多这个城市里外来的老年人一样,从熟悉的环境到陌生的城市,背井离乡的飘荡,只为了给自己的孩子带孩子,她们没有太多的自我要求,她们可能不会意识到什么是环境保护,什么是素质认知,她们唯一的期望是在帮帮孩子减轻一些负担的时候,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点什么,但是这点期望,在这个城市里,似乎又只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