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病床老爷子的二女儿今天接班来得早，因为我们俩陪床的时间正好相反，这么多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那是一个五十出头的女人，看来身材像了她父亲，和姐姐的敦实相比，她显得清瘦一些。很善于打理自己，皮肤紧致白皙，穿着得体大方，看起来和实际年龄不大相符。当然了，相比之下大姐给人的印象稳重朴实和蔼可亲。我想，她面容憔悴，是因为连续一个半月陪护熬夜造成的，衣着随便是为了给老人翻身、擦洗方便吧。
看到其他病房的人都去打开水了，我说顺便把他们的水壶也提上，那个女人说不用了，等会儿要去办理出院手续。我看了一眼病床上睡得死沉的老爷子，他没有牙齿支撑的两腮塌陷着，嘴张得像个O型，那样子好像若明若暗的烛火，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
“就这样的状况能出院吗？”我有些担忧。
“医院躺了一个半月，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能吃能睡的，就是生活不能自理。医生早就说让出院，我姐怕出院后遇到突发状况没法应对。最害怕痰呛在喉咙里出不来，一旦延误了时间就会出人命。不出院也不行啊，虽说老干部医药费全额报销，总不能长年累月住下去吧！”女人似乎也很无奈。
“你们真够耐心的，一般人很难做到这样。”我由衷地感叹道。
“有啥办法呢，谁让他是我亲爹！说实在，也就看他这样太可怜，不然的话我才不管呢。你说说，是不是得到利益最多的应该要多付出？”
我一看这个女人肯定不是善茬，才第一次见面就毫不掩饰自己，牢骚满腹怨气冲天。对于她的问话，我没有作答，只是笑了笑，以提开水为借口走开了。再说了，媳妇马上要来接班，我也要按时开店门做生意。
“这几天你没有见过我哥和我弟弟吧？”我正在专心致志地接开水，身后突然有人说话了。我回头一看，那女人居然跟着我来到了开水房，看来她心里的话说不完不罢休。
“你们姊妹几个我就见过你姐姐，今天是第一次见你。”我一边接水，一边回道。
“我听我姐说了，说你白天做生意，晚上还在医院陪床，挺不容易的。”
“这都是应该的，老丈人和自己老爹一样不分亲疏，孝顺是必须的。”
“所以说嘛，你这人非常不错！相比之下我哥和我弟他们就差远了……”我提着水壶往病房走去，她相随着絮絮叨叨个不停，就这样又回到了病房。虽然说两位老人耳朵背得厉害，她还是压低了声音，生怕吵着他们。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个女人还是很细心的。
女人说她是税务部门退休的，姐姐退休前在油田工作，哥哥是某单位办公室主任，弟弟在外县工作。以前父母亲是独立生活的，平时洗衣服打扫卫生的事情她都给包了。姐姐为了给儿子买房子，把两套房子都卖了，一直在外地带孙子。哥哥和弟弟平时借口工作忙，很少照顾老人，最多就是提一些吃吃喝喝的东西，面子上做得很好。
母亲去世后父亲的身体还不错，生活起居不用别人服侍，感觉到很省心。自从去年得了鼻窦炎，又加上前列腺增生，两场手术做下来就把身体搞垮了。去年年底放开管控后不久就感染了，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起身。
“我姐她辛苦是自找的……”女人又说起了她姐。她说她给姐姐说过，她作为老大，应该要主持公道。都是父母所生，每个做子女的都要尽到自己的责任，为什么两个做儿子的不来陪床呢？姐姐说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再说了，弟弟又在七百多公里外的县里上班，姊妹们要相互体贴，相互理解才是。
“那好吧，你心底善良，你理解别人，那你就多付出吧……”女人说她不是不心疼姐姐，实在是心里气不过，你愿意做老黄牛，那你就辛苦去吧。
她说哥哥和弟弟太不像话了，一个多月时间从来没有在医院陪过一天或者一个晚上，到现在为止，嫂子和弟媳妇没有打过照面。你们工作忙，我可以理解，总有双休日吧？春节放假七天为啥也不来替换一下我们，你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你想过别人没有？
“你别看我老爹当年叱咤风云了不起，老了老了就是一个糊涂蛋……”她的话题又转到了老爷子身上。这时候我媳妇已经来接班了，她看到我和这个女人聊得热火朝天，好像忘了要去开门做生意的事，气得用眼睛直剜我。我这人脸皮又太薄，不好意思打断她的话。再说了，也想着为写日更文积累一点素材呢，所以坚持着听下去了。
女人说，你别看老爷子躺在床上跟个活死人一样，（说完这句话，她回头看了老爷子一眼，可能觉得不应该这样说自己的父亲吧）他心里明白的很，特别是重男轻女的毛病，到现在都没有改。别看他退休工资很高，就是个守财奴，我只要给他钱，他来者不拒，你买菜买肉他从来不问花了多少钱，也不会给你生活费。
女人说，春节前两天，老爷子突然很清醒，他让我打电话把我哥叫来了。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存折，吩咐我哥去取钱，总共取了三千块。问他取钱干啥用，他说年三十晚上给孙子发压岁钱。
大年初一早晨女人来医院接班，问姐姐老爷子昨晚发压岁钱了没有，自己儿子怎么没有收到红包。姐姐说发过了，三个孙子一人一千。女人一听怎么成了三个孙子，就问姐姐都发给谁了。听了姐姐的话她当时就不干了，既然不把外孙当孙子，那么就让你儿子来侍候你吧。最后在姐姐的好言相劝下，女人选择了忍耐。
“你也看出来了，这个样子还能活几天呢？他到现在都没有对后事做安排……”女人说她爸的存折上至少有三四十万，具体数字估计只有她哥知道，老爷子不会相信别人。不知道老爷子立遗嘱了没有，反正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死后的事，也许给他儿子做好了交代吧。
“我看你们姊妹四个家庭条件都很好，不会为了遗产的事闹纠纷，你哥是当干部的，肯定会把事情处理好的。”我安慰道。
“说起来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说说，我们辛辛苦苦在医院侍候他，我们的孩子一分钱的压岁钱都没有得到，他把我们当外人看。”女人越说越激动，估计这些话压在心底太久了，没有机会释放，太压抑了。她接着说道，“将来把他养老送终了，突然发现一张遗嘱，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了他儿子，我们这两个做女儿的情以何堪！”
“不会吧，我相信老爷子会安排好的。”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就这样敷衍了一句。
“其实我就是说说罢了，他真要那样也没办法，该做到的还要做到。好在今天就出院了，因为你是一个陌生人，这些话和你说起来没有心理负担，关键是不怕传闲话。”说完这句话，女人露出了笑容，好像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回头看了我媳妇一眼，调侃道：“我看嫂子好像生气了，她以为咱俩说啥悄悄话呢！”
我笑了一下，说我要去店里了，有空去我店里聊吧。她说也许会去，也许不会去，再说吧。然后她去医生办公室了，我也来到了店里，断断续续写下了这两千多字没营养的文字。权当凑更吧，算是生活琐事的记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