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我》

>每天醒来,家里都会多一件不属于我的东西。

>第一天是块男士手表,第二天是张泛黄的旧照片。

>第三天,洗手台上多了一支陌生的口红。

>第七天,我在枕头下摸到一本日记本。

>翻开第一页,是我自己的笔迹写着:“别让他进来。”

>而此刻,清晰的钥匙转动声从门锁传来。


我每天醒来,家里都会多一件不属于我的东西。

这怪事像一粒冰冷的石子,毫无预兆地投入我原本平静如水的生活。第一个清晨,它就突兀地躺在洗手台冰凉的釉面上,挨着我那支快用完的牙膏。一块表,男式的,深沉的黑色金属表带,冷硬的机械质感,表盘下印着我不认识的品牌标志。秒针沉默地停在某个刻度,仿佛时间本身也在它身上凝固了。我捏起它,沉甸甸的,陌生的金属气息混着若有似无的机油味钻进鼻腔。指尖触到表带内侧,似乎残留着不属于我的、一丝干燥的汗意。我把它扔进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锁舌“咔哒”一声合拢,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清晨里格外刺耳。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留下一个闷闷的回音。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划出几道平行的光痕。客厅那张陪伴了我多年的旧橡木茶几上,一张泛黄的旧照片静静躺在那里,压住了我昨晚随手放下的半杯水留下的圆形水渍。照片上的人是我。穿着一条早已记不清去向的碎花连衣裙,站在一片开得正盛的向日葵田里,笑得无忧无虑。背景深处,却是一座我从未见过的、有着尖顶和彩色玻璃窗的异国教堂,轮廓在炽烈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失真。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照片上自己年轻的脸庞,指尖沾上一点陈年的灰尘。一股寒意,细若游丝,却异常执着地顺着脊椎爬上来。我把照片翻过去,背面是空白的,没有字,没有日期,只有岁月侵蚀留下的斑驳黄渍。我把它夹进一本厚厚的旧书里,塞进书架的最深处,动作近乎仓促。

第三天,那支陌生的口红出现在洗手台的边缘,紧挨着我的漱口杯。一个我绝不会用的、极其张扬的正红色。金属外壳冰凉,拧开盖子,膏体崭新,顶端有着一道极其尖锐的切面,像一把小小的、淬了血的匕首。那股不属于我的、过分甜腻的脂粉香气,霸道地弥漫开来,瞬间盖过了洗手间里熟悉的柠檬清洁剂味道。我盯着它,镜子里映出自己苍白的脸和眼底无法掩饰的惊悸。我抓起它,像扔掉什么极其不洁的东西,猛地丢进角落的垃圾桶。塑料桶壁发出沉闷的回响。

第四天,第五天…异物如约而至,带着它们各自冰冷的、陌生的气息,入侵我的领地。一只磨损严重的旧皮手套,带着皮革特有的、混合了灰尘的陈旧气味;一枚造型古怪、刻着看不懂字符的银币,边缘被摩挲得异常光滑;甚至还有一盒只剩下几支的香烟,某个陌生的牌子,烟盒皱巴巴的,散发着一股廉价的烟草味道。我的神经如同被反复拉扯的琴弦,绷紧到了极限。每一个细微的声响——水管里水流淌过的呜咽,窗外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甚至自己陡然急促的心跳——都让我惊跳起来。我把所有的门窗反复检查,锁芯转动的声音一遍遍响起,仿佛这样就能锁住那无形的窥探。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梦游,在无意识中从外面带回这些令人不安的垃圾。某个深夜,我尝试在床边撒下薄薄一层面粉,像一个绝望的猎人布下捕捉幽灵的陷阱。清晨,面粉依旧平整无痕,只有我自己的拖鞋印清晰可见。而那件东西——一个造型粗犷、带着某种部落风格的木雕小摆件——依旧出现在餐桌上,带着原始森林的木质气息,嘲弄着我的徒劳。我的恐惧不再仅仅是恐惧,它开始发酵,在无眠的长夜里膨胀、扭曲,渐渐掺杂进一种被戏耍、被围困的狂怒。

第七天。我在一种极度疲惫和高度警觉的混沌中醒来。晨光熹微,透过窗帘的缝隙,吝啬地洒下一点灰白。我习惯性地伸手去摸索枕边的手机,指尖却先触到了一个坚硬的、带着纹理的棱角。那东西就塞在枕头下,紧挨着我的脸颊。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撞击着胸腔,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潮,留下冰冷的麻木感。

我猛地坐起身,一把将它从枕头下抽了出来。是一本日记本。封皮是硬质的深蓝色布面,边角已经磨损得发白,透出一种经年累月的陈旧感。没有名字,没有任何标识。

手指冰凉,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翻开了硬挺的封面。扉页是空白的。再翻过一页。熟悉的字迹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那是我自己的字迹!每一个转折,每一处习惯性的连笔,都和我日常记事的笔迹一模一样,绝不会错!

纸页上,只有一行字,被用力地、几乎要划破纸张地书写着:

> **别让他进来。**

那墨水的颜色是一种近乎干涸的血迹般的深褐色,笔画带着一种失控的、绝望的力度,最后的那个“来”字,长长的一捺拖曳下去,带着撕裂般的颤抖痕迹,像一声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无声的尖叫。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骨髓的寒意瞬间从头顶灌下,攫住了我的四肢百骸。血液仿佛凝固了,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巨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的呼吸停滞了,视线死死钉在那行触目惊心的字上,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五个字在疯狂地旋转、放大。

“他”?他是谁?!

这个念头刚在混乱的脑海中炸开,死寂的空气被撕裂了。

“咔哒——”

一声无比清晰、无比真切的金属摩擦声,毫无预兆地从客厅的大门方向传来!

钥匙!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紧接着,是极其顺畅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钥匙在锁芯里转动的声音!

“咔…嚓…”

那声音冰冷、坚硬、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即将侵入的意图,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刮过我的神经末梢。

我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像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我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脱手而出,“啪”地一声闷响掉落在凌乱的被子上,摊开的那一页,那行血褐色的警告在昏暗的光线中刺眼地扭曲着。

双腿软得几乎无法支撑身体,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窒息。我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卧室的门,“砰”地一声将它死死关上!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凉的门板上,那撞击的疼痛让我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聚焦。

反锁!必须反锁!

手指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冰冷僵硬,根本不听使唤。我胡乱地摸索着门内侧那个小小的旋钮锁,金属的冰冷触感像针一样扎着指尖。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堵住了所有声音。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

“咔哒…哒…”

客厅里,钥匙转动的声音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门锁内部机簧被彻底拨开时,那一声清脆、果断、令人魂飞魄散的——

“嗒!”

门锁开了!

外面的“东西”,已经拧开了我的家门锁!

时间凝固了。世界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卧室里回荡,一下下撞击着耳膜。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流进眼角,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视线模糊了一瞬。我死死咬着下唇,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只有这点细微的痛感提醒着我,这并非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门板冰冷,隔着薄薄的木板,客厅里传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那并非空无一物的静,而是某种庞大的、充满恶意的存在,正屏息凝神地站在我的门外。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挤压着空气,穿透门板,冰冷地缠绕上我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沙……”

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是鞋底?是布料?它动了!它就站在门外!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肌肉绷紧到极限,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掐进掌心。它要做什么?它在等什么?那本日记本上血褐色的字迹——“别让他进来”——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疯狂闪烁,像烧红的烙铁。

紧接着,我听到了。

“笃…笃…笃…”

缓慢的、带着一种近乎礼貌节奏的敲门声。三下,间隔均匀,不疾不徐。

那声音并不响,却像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每一下都敲在心脏跳动的间隙,带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同步感。礼貌的表象下,是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入侵意图。

它不是在请求进来。它在宣告它的到来。

敲门声停了。又是那令人发疯的死寂。

然后,门把手动了。

门把手动了。

卧室门内侧那个小小的、冰凉的金属球,就在我的眼前,极其缓慢地、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机械的精准,开始向下旋转!

它没有试图撞门,没有咆哮,没有威胁。它只是无比平静地、理所当然地,试图转动这扇隔绝着我和它的最后一道屏障的门把手!

它知道我在里面。它知道我正抵着这扇门。它甚至……它甚至可能知道我的恐惧!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几乎冻结了我的血液。日记本里那行字带来的恐惧是尖锐的预兆,而此刻门外这无声的、精准的转动,却是实实在在的、冰冷的绝望。它不是在试图闯入,它是在无声地展示它的力量——展示它早已拥有进入这里的“权利”,展示我的抵抗是多么可笑而徒劳!

“咔…哒…”

门把手内部的弹簧发出一声细微却清晰的机括咬合声。

它拧到了底!

下一秒,只要轻轻一推……

门板猛地一震!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传来,并非猛烈的撞击,而是带着一种沉稳的、不容置疑的推力,直接作用在门板上!

抵在门后的我,被这股力量推得向前一个趔趄!后背瞬间离开了冰冷的门板!

门,向内推开了一条缝隙!

昏暗的光线从客厅涌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而诡异的影子。一股混合着灰尘、陈旧纸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下深处的阴冷气息,猛地从那缝隙中灌了进来!

缝隙外,一片模糊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那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影。

但我能感觉到。

那双眼睛。

就在那门缝之外的黑暗里,冰冷地、一瞬不瞬地,穿透了狭窄的缝隙,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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