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用微信发给我一段视频，那是在拍摄老家刚拆过的旧址，说是今天刚被政府请的挖掘机挖的松软平坦。
妈妈兴奋地告诉我，这半亩多地，他们可以种上不少经济作物，这些肥沃的土地，将来会有不小的产值。
不只是我家，乡下大多数人家都还保存着自家的宅基地。
这次政府的土地重新利用，对乡下人很受用。往日荒废的宅基地被翻新种上作物，眼看着昔日居住的故土获得新的用途，就连村民的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老家乡下，水泥地是稀罕物，除了水泥马路，门前稻场，随处可见的都是泥巴土地。因此和大多数农村人一样，我与土地的缘分打小就结了。
上高中乃至上大学以来，经常在城市里过，很少回到农村老家。不常回去就没留意脚下坑坑洼洼的泥泞，一抬脚经常被满脚的泥巴弄的不可开交。
屋前屋后房间里满满的都是泥巴，与光洁的地砖形成了鲜明对比。妈妈也常为此苦恼不堪，埋怨着又托起拖把。
想起小时候，那时候还住在土坯房，房间没什么地砖可言，当然就没有了现在的苦恼。
那时候最爱雨后的土地，尤其是夏季午后雨过天晴，甚至还没完全停，空气里还充斥着泥土的味道，一双双小脚掌就已经踩在上面了。
那时候没什么玩具，多半的玩具都来自于孩子们的奇思妙想，而常见的土地就成了最好的原材料。
那时候我喜欢下大暴雨，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凉爽与磅礴，更直接的原因是雨后的土地更软更好捏。
午后的阳光格外耀眼，湛蓝的天空下，一双双天真的小眼睛呆呆的张望着，远处的天边此刻一定挂着一道彩虹，眼看着似乎能滴出水来。
哇的一声惊叹，转而又饶有兴趣地捏着各种不可名状的造型。这时候往往会有领居家的孩子过来，互相比较炫耀自己的作品，那时候骄傲的觉得自己的创意一定让人佩服不已，得意地等待着其他伙伴的表情变化。
我想那种自己全然创造的得意是现在的孩子难以体会的，但不管是城里还是农村的孩子，一旦接触到土地都有莫名的兴奋。
姐姐的孩子从城市回来避暑，一定不愿意玩家里给买的玩具，总要拿着母亲的铲子跑到泥巴地里鼓捣个不停，不约而同地，他也捏造着自己的作品。
好几代人共有的默契，无疑是乡下土地魅力最好的证言。哪怕历经城市的变迁，时代的不断发展，最纯真的孩子一见到真真切切的土地，还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亲近，这种土地与人的默契实在是妙不可言。
土地对乡下人的诱惑是与生俱来的，并且这诱惑一般会持续很久。春季是播种的季节，山上“王八鸟”刚清了嗓子，还没来得及叫出口，远山林里，坡上，断崖边，田野里，即便是水泥路崖边的土地也全都郁郁葱葱了。
要是这时候放假回家，家里一定是没有人的，全都在山上了，一整天都在山上。刚上小学那会，最怕春天这个季节。每年“王八鸟”一叫，大人们陆续续都上山采茶了，大别山盛产茶叶，春季农人最忙。
放学一回家，大人就要求背着茶娄上山，他们可不知道，那个时间段可正是心爱的动画片播放的时候，往往一集动漫还没来得及看完就得往山上跑去。
当然我去茶山上是不走山间小路的，都是往树林里钻，那里有氤氲了我大半个童年春天的兰花草，还有刚孵化出来的麻雀和画眉鸟，最主要的是那里的土地有草，清香且松软。
几经折腾好容易上了茶山，茶娄还没铺满底，天就黑了，忙着往家跑也不忘够一把路旁的樱桃往嘴里塞，酸甜的口感是那时除了辣片外最好的美食。
现在想想，吃过的美食虽多，踏过的地虽长，却总少了点滋味，一来没有脚下松软的泥巴地和有趣的山林，同时也多了些经年的索然。吃的再多，脚下的土地硬邦邦的，哪有人情，又如何奢求昔年的滋味。
我不是艾青老人的那只鸟，不曾体会那种对土地深沉的爱，更多只是因失去而生的怀念。对于土地，我只能永远抱着一分谦卑隐隐有些怀愧。少时的故土是这般，眼下的土地更是如此。
年纪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因此而沉稳又因此缄默。长一年两年不觉得，一旦大了五年十年就让人警觉。小的时候想大，真的大了又怀念小，到头来鬓已星星也，倒也能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如今脚下的土地价格不菲，水泥外壳上行走的是西装革履香衣鬓影的陌路人。少了故乡的葱绿，拔地而起的是幢幢高楼。不得不承认，我很难超脱出这样的土地了。
有种熟悉后的陌生，是因为它太一成不变了，梆硬的土地除了冬季一片白，其他都是满地灰。刚上大学那会就曾与友谈过毕业后的打算，那时的我坚定不移的想返乡搞种植，友不以为意。
现在想起来早就失去了那时的激情，更加不敢了。我想等我真的回去了，恐怕待不了几年就怀念城市土地的坚韧，到头来笔锋一转又来写乡下土地的黏人。
原来土地还能这样有趣，不禁莞尔。我想经年以后，不论是坚硬的灰白还是黏人的葱绿，都是我永远的怀念。
是啊，坚硬的土地养育的是一群朝九晚五，决绝果敢讲求效率的城里人。黏人的土地上生活的是随日升月落作息，不紧不慢的乡下人。土地孕育的方式不同，可结果都是一样的赖以生存啊！
很幸运很欣喜地浅尝过两处土地的酸甜，不觉成人已经好多年。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