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民异史 作者:别勒古台
第八回 赖厢兵拥堵笋丘山 傻书童单赴无常殿
暖絮儿拾回了秦天一落在父亲坟前的一部书。封皮上写着大字朱熹著作《四书集注》,扉页上注着小字:“庚子年获赠于佟老师,学生秦天一”,再看里面书页字体相同,是秦天一辛苦抄录的一本书。
暖絮儿平素十分好学,夏二郎的各种蒙学课本早已跟着学了个遍,加上卢妇人在世时候没少寻工夫让她识字,家里还藏着年代久远的一本《说文》和一本《尔雅》。有这些字典辞典相助,暖絮儿对义理文章,已经粗窥门径。若是和疲懒的二哥比起学问来,恐怕只在其上不在其下。打开书,先看到秦生青春活力的笔锋,十分不俗,捧着读起来,只觉得鞭辟入里,字字珠玑,颇有一番境界,不觉不忍释卷。
先看到《大学》这一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旁边是几行小字 “父母已殁,唯余一人,我亦修身,奈何无家?”,颇有所感。
再看这一句,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小字又说:“自记事以来,穿破衣,撑旧船,能新者,唯我心。”颇惹人怜。
最后再看:“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旁边自述:“余非君子,盖因余独不用小眼渔网并刁钻鸬鹚捕鱼也。”不觉莞尔。
暖絮儿知道这本书非同小可,自己又十分喜爱,正所谓,书非拾不能读。索性是夜在柴房里通宵达旦,也在灯下抄录起来。不仅原著,把秦生的自述自嘲,也照单全收了。期间或有笑容,也曾垂泪,仿佛读遍了秦生的心肠。
却不知,这一夜,夏家二嫂盯着柴房,看出了端倪。天明和二郎说道:“小姑房里亮了一宿灯火,早晨却不见新作的女工出来,有些作怪。你且去察看一番。”
二郎被媳妇催促着,籍口要用笔墨,进柴房赫然看到了书籍纸张,没有作声。晚间吃饭时候,待暖絮儿去了,在饭桌上说了一番所见。大嫂言道:“我说最近总是出门半晌不回,原是在外有了些事情的。”
大哥说:“三妹本也识字,只是借书抄书而已,不要乱猜度。”
“借书抄书,为何不托他二哥去借?为何从外面寻了一本年轻后生的书来?急火火抄写。将来你借我还,一来二去,可有好戏看呢。”
大哥说:“即便如此,也并非坏事啊。”
大嫂讥讽:“不是我说嘴,您这三妹,本来名声不大响亮,生就一副风流模样,还不知羞。若是少露面,过上一年半载,等她的丑事凉些,远远寻个大户卖了,才是正经。似这般乱撞,恐怕竹篮打水。”
二郎说:“我那同学虽然穷,却好学上进,我看和三妹人才般配,门当户对。”
大嫂道:“”人才般不般配我不知,我只知门不当户不对。我家虽然不富,却也是有米有盐的像样人家。他有什么?一个窝棚,一条破船,一根鱼竿,有上顿没下顿,家里一滴油也寻不出,这也算门当户对?”
大哥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大嫂虎起脸:“你家的事,我本不应插手。只一件,她出了门子,无人做工,你们两个男子汉谁有本事,能多讨来钱补这个缺?别忘了,我这还养着你们夏家的种子,要吃要喝哩。”
大郎二郎听了不舒服,却也无言反驳,涨红了脸。
大嫂断然道:“不论是谁,要是不能一次掏出她做工二十年的进项,你们就不能放她出这个门。说回来,若是有人能掏得出这个钱,便是给黑白无常作婢女,我也应得。哼,我这就去承揽些活计与她,让她那夜里的灯火钱,不白费!”
大嫂言出必行,暖絮儿的活计又涌上来了。
秦生那天丢了书籍,回到窝棚反复寻找不见,这一日天刚蒙蒙亮,就已赶到父亲坟前慌忙寻找。看到献婆婆在晨光里打盹,上前施礼动问。献婆婆睁开眼道:“原来是秦后生,你那书本我未见,莫不是被人拾去了?我且为你留心就是。”
秦生谢过了,赶去学校见先生,说父亲过世,要回家守孝。佟先生说:“令尊仙逝,还要节哀顺变。你最近学问正在精进,不要因为哀恸,耽误了进境。人生福祸相依,变化无常,这也是你正心诚意的考验。要懂得理在书中,道在纸外呵。”秦生听了,颇有所悟。正要下山回去,忽见过去人字班的同学,马拴牢气喘吁吁跑来和先生叫喊:“佟先生,不好了。一队厢兵,约比我们学生还多,在山下堵住了学生了上学的路,您快去看看吧!”
“哦?厢军?”
秦生一听,攥起拳头,就要冲下山看个究竟。
佟先生喝道:“你这脾气还是没改,这里没有你的事,还不快从后山走。”
秦生遵命去了。佟先生正冠捋髯,拿了折扇,和马拴牢下山观瞧。
石阶上往下看,见这一群厢兵,不下百人,拥在山脚下,挡住笋丘正面,上下学的必经之路。身上服色不整,有坐有躺,更有脱膊露体者,霍拳赌博者多般,如一座座土堆、树根、水牛、癞象,千姿百态。一个为首的军官,手拈长枪,在村道上往来驰奔,激起尘土飞扬,过路的老百姓避之不及,好不威风。
一个灵巧的年幼学童,看不出厉害,背着小书包,想从厢兵人从中经过,哼着歌跳跳舞舞而行,眼看快到山路前,不小心踩了一个躺卧厢兵的脚,被那厢兵粗臂一抡,扫到路边草里摔倒,鼻血纵流。佟先生快步下阶,抱起孩子,用布袍给他擦血拭泪,径直踏过这一群浑浑噩噩,到了那军官的马前。
这军官一副圈扇胡须,乃是厢军指挥级军官(地方营级)下兵马使的服色,手提钢枪,斜眼睨视这面前抱孩童的青袍老者。只听他说道:“兵马使官人,不知您何故清晨带兵至此,堵住我书院上山之路。”
兵马使答道:“我不知什么书院,我当兵的只知道将令,上峰命我带所辖兵勇,驻扎在此待命,或是行军操练,或是整饬田亩。”
“请问官人,您在此驻军多久?”
“上峰指挥使相公钧旨,一天一奉,明天的事情,谁敢问他?”
“请问官人,可否让开一条路,让我学生方便上山。”
这兵马使听了,把手中令旗一挥,地上的散兵顷刻之间站起,列为两个方阵,中间留出一条狭窄的走道。要上学的孩童们没见过这样阵势,厢兵虽都是赤手空拳,不拿兵刃,左右一列,都是顽皮赖骨,面色狰狞之辈,让孩童们好不怯气。
佟先生道了声谢,呼唤学生们上山,头一个抱着孩童走进了方阵。后面跟上些天字班的青年学生,然后是些年小的学生。到后来,有些胆小的孩子,干脆不敢过来,站在阵前啼哭。厢兵们一阵哄笑。
等学生们上山落了座,已经比平时晚了半个多时辰。佟先生若无其事,教学生们朗声读书。好容易平心静气,没过多久,又听到山下咚咚,响起了军鼓之声,直轰入耳。那军鼓是鼍龙皮蒙制,两军阵前,厮杀震天,尚且盖不住它的动静,更何况这清净的书院山下。佟先生和学生一起,高声唱诵,意图压过山下的鼓声。等唱诵完了,具都感觉疲惫不堪。正要开讲文章,下面鸣金又起……往复几次,焦躁的学生干脆丢了书本不读。
中午散学吃饭,过了很久才见饭送上来,有的父母担心孩子安全,直接和先生告假,把学生领回家去了。到下午放学下山,又是一阵罗唣。
第二天,清晨,厢兵依然故我,来书院的学生,不足半数。佟先生不为所动。
第三天,只有一二成学生了。佟先生毫不动心。
又过了几日,下学后几个学生一齐聚在佟先生面前,推来推去,吞吞吐吐说道:
“今天上学时候,在山下看见了林秀木,他阴阳怪气问书院里的情况,问哪一天关门大吉。”
“他还说,这厢兵会一直在这里操练下去,除非答应他的条件。”
“第一,是写一封书信给厢军府认错赔礼,第二,是用两乘轿子把他和淳于耀阳抬回来读书。”
几个娃娃提心吊胆把这番话说完了。佟先生听得真切,不怒反笑。他和众学生说:“从这件事情开始,我就猜到是这两个恶徒搞鬼。才这么几天,就自己露出来了,真是可笑。所谓邪不侵正,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老师,您说的我们懂,可是眼看书院里学生越来越少,办不下去了怎么办?”
“你们不要问我,我且先来问你等。那么多学生不来读书,你们几个却为什么坚持呢?”
众孩童答不上来。佟老师又说:“让我向他们认错赔礼,可以呀,但我又错在何处,要认那条呢?难道圣人说的都是错的,他们强逼民女,以势压人反而是对的?我若是真的屈从于此,把他们迎回来,那时候书院才真是要关门呢。读书路上本来坎坷,这一点阻力就屈服,读书又有何用。你们年纪还小,将来就会慢慢明白,世上道路千千万,其实只有两条,一是昂首挺胸,二是跪地匍匐,选哪一个,你们自己挑吧。”言罢,飘然去了。
在所有坚持的学生里,就有沈葆真,所有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却丝毫没有抱怨,一件也没有和父亲说,安之若素地上学读书,下学自修。可这样的动静,暗中早有人通报给沈大老爷,前因后果他都明白。这一天下午,他问报信的人:“这厢军在山下搅闹,多少日子了。”
“正好半个月。”
“半个月,还不走开,这威风可也抖得差不离了。你去罢。”
“是!”报信人走了。
这天晚上,天黑的特别早,管家按照常例进了书房,给沈大老爷回事请安。只见沈大老爷屋里焚着一炉龙脑好香,他正在斜靠在太师椅上,手端茶杯,一口一口慢慢呷着猴魁,另一只手里是一本新刻印的当代《宋词文集》。沈大老爷见管家进屋,悠然道:“来的正好,你且拿一张纸来,替我写字。”
管家磨了墨,提起一根湖州羊毫,拿起一张常用的雪白花笺,就要提笔。沈大老爷笑道:“不要用这样的好纸,你且给我省一省,去随便扯两张巴掌大的旧宣纸,不带家里印记的才好。”
管家遵命出门扯了些包裹用的旧纸,拿进屋子,用镇纸压住展平,裁为巴掌大的两张,用起其中一张。老爷道:“我刚读到一首宋词很妙,要抄录了送人,我说你写。”然后开始对着手里的书念到:
“鹊桥仙 秦观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乾道九年三月二十日”
管家写完了。沈大老爷又说:“你再拿另一张旧纸,把刚才这首词,除了题目和日期,原词一个字一个字,从后往前抄一遍。一个字也不要错,一个顺序也不要混。”
管家照办了,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把这首《鹊桥仙》,从后往前抄了一遍,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然后老爷说:“你把那正序的宣纸撕了,把那张倒序的留着。去把家院里那个半傻的小书童找来。我让他把这首词送到厢军府去。”
“小的不明白,斗胆问老爷。那个孩子半傻不乜的,虽然认字、诚实,又天生好记性,可实在不懂得人情世故,嘴拙得很,还时常干些荒唐乖张的事情。送信这等需要应对的大事,恐怕他应承不来。再者,您说的可是,厢军府?我们临县的厢军府?”
“不是临县的厢军府,是他的上级,兵马司衙门,驻在宁国府的,
“那,那个地方小的也曾有耳闻,那兵马司衙门主官被军士们称为玉面人屠,兵马司衙门就是无常殿。我们和他素无往来,您命那个傻孩子拿着这张旧纸条往那送,岂不是,要他去送命……”
“胡说,我且要他去送命做什么?沈福,你休要啰嗦,把他找来,我连你一起交待。”
须臾,管家领着傻书童来了,这孩子身上灰扑扑,脸上还躺着鼻涕。管家把他摁在地上给老爷行礼:“老爷莫怪这孩子无礼。”
沈大老爷笑眯眯地看着书童:“你把这个纸条揣在怀里收好,明天管家替你寻好一挂大车,把你送到兵马司衙门,你到了那里,就说是主官的同乡,把这张纸条让他亲自看了,再传一句话,就回来。”
“什么话?”
“你就只一句:宣州沈家村的笋丘下面太热闹了。其他的无论什么问话,一概不理,记得了?”
“嗯,记得了。宣州沈家村的笋丘下面太热闹了。其他的无论什么问话,一概不理!”
“好,你且去吧。”
书童走了,大老爷嘱咐管家,“这张纸片他要是弄丢了也无妨,你让他把它背熟,尤其是那个日期,千万不能弄错。见了面背给主官听也行。还有一件,明天不要用家里的车马,另雇一辆马车,寻个可靠的车夫,一次给足三倍的价钱,和他说,把人原样拉去,原样拉回,回来还有三倍赏赐。”
“老爷,小的明白了。只是一件,您若是不喜欢这个孩子,如何责罚都好,还是不要把他送去无常殿了。”
“你今天特也的啰嗦了。什么无常殿,那是国家兵马司衙门重地,讲王法的地方。要不我差你去送信?还不快去嘱咐了,明天一早备车。”
“小的遵命。”
天一早,马车拉着傻书童出发了,从沈家村去宁国府,相当于村庄到省城,一个单程的路途,就要一天多,车夫领了厚赏,越发施逞精神,不到次日晌午就到了宁国府。打听了兵马司衙门所在,远远看见门口列兵,就不敢进前,停了车,让书童下车,指给他瞧清楚了,约定了地点就先去了。
这傻书童一路上心无旁骛,把这一首倒序词背得烂熟。下车以后,见了衙门,旁边一面军鼓,一挂铜钟,两旁旗牌虞侯,锦衣花帽,斜跨腰刀,往来巡视。身后是一列雄壮列兵,皆是长枪大戟的壮士,瞪目似铜铃,岿然不动。寻常百姓经过这里,无不低头,速速经过,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傻书童却视若无物,脸上挂着鼻涕,口里念念有词,昂然大踏步走去。到了门口,也不晓得击鼓敲钟求见的规矩,径奔门槛,撞将过去就要迈步。这边旗牌官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就是上差来公干,也要通禀一声答话,没有直接闯的,一把没拉住,被书童进了无常殿。只得大喊一声,“有刺客!”
傻书童进了无常殿,殿上并无主官,本来空无一人,旗牌官这一声喊可了不得,一张铁网从天而降,埋伏在两厢的神兵,着地卷来,瞬间就把铁网罩着的傻书生捆了个结实,冷冰冰的刀刃在他脖子上围了一圈。旗牌官进殿来,用手抬起书童下巴,看见了一张执拗的脸,挂满尘土,两眼内斜,目光难以聚焦,说不出的古怪,却没有丝毫惊慌的神色。正狐疑时候,大梁上跳下一个猿猴般伶俐的细作来报,“郭旗牌,房上也看过了,并无同党相随,不是调虎离山。”旗牌官冷哼一句:“搜!”
兵丁们七手八脚,从傻书童怀里搜出一块污秽的汗巾,几块碎银,和一张汗湿了半边的旧宣纸。这时候书童突然叫喊起来:“我是兵马司主官同乡,特来送信的,不是刺客,你们谁是主官,我有话说。不是主官的,不要看我的信!”郭旗牌素来精明,一听呼喊,没有看那张纸条,沉吟片刻道:“松绑”。
这时,旁边走来了一同当班的雷虞侯,与他耳语道:“我看这个娃娃,一身傻气,手无缚鸡之力,说他什么我都信,绝不信他是什么刺客。”
“我也觉得蹊跷,莫非他真是主官的同乡。有信来报?”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若是有什么家事,或是什么军机,被我等耽误了,唯恐吃罪不起。”
两人商议片刻,回头对书童笑道,“这位小官人贵姓,与我们马军指挥老爷,什么相识?”傻书童来回就这一句回应:“你们谁是主官,我有话说。不是主官的,不要看我的信!”两人对视一眼,旗牌官说道:“马军指挥老爷便是主官,他现在城外教军场,小官人有信要送,我们不敢怠慢,这就请上马同去参见。”
旗牌官把东西一件件还给书童,点起六名亲兵,自己和他共乘一马,前往城外教军场。傻书童端坐马前,相貌清奇,神色庄严,不怒自威。
出城十五里,便是教军场。中间一个帅台,桌案上虎胆令箭俱全,后面坐着一个文士,身着白袍,三绺墨髯,轻摇羽扇,仙风道骨,手上一个好大戒指,闪烁放光。
往场内看,四面军容严整,约有数千人马,压住了阵脚,拦住道路。四处旌旗招展,刀枪蔽日,除了旗风猎猎,莫说人声,连马嘶都听不到。
白袍主官慵懒地挥一挥手,台上一个将军,吹起号角。四面人马忽地发喊,地动山摇。每个方向冲出一百兵卒,上身脱膊,穿着四色战裙,搽画了颜面,扮作四方来兵,一阵混战。虽说是练兵,手拿的都是木棍竹刀,可身上并无衣甲,斗了一阵,也是惨呼连连。兵士们并不留情,与上阵拼杀无异,重扫狠劈之下,照样骨断筋折。下面舍命相搏,上面的白袍主官,竟然打起了哈欠,瞧也不瞧,看着日晷,不耐烦地招了招手。
号角二次响起,四面压阵的军士,齐齐退后,递给中间还能战斗的士兵,一人一面遮身藤牌,用于保护。这边还没发完,急促的棒子声就响成了一片,弓箭手成排拉弓,去了箭头的雕翎瞬间浮空,又从天而降。垓心的军卒,一手持兵,一手挽牌,上档弓箭,牌下相搏,练的是地蹚工夫。不断有人的四肢中箭,接连倒下,或是分神躲箭,反被对手击倒。
号角三次响起,四百军士,所余不到十之一二,也都难免身上带伤,两股战战,扶着兵器喘粗气。四边的压阵军士,忽然平端长矛,从四面不断向中间压迫而来,留给他们的空间越来越小,这些长矛的矛尖都是雪亮的真家伙。阵中军士,此时已杀红了眼,不以战裙服色为限,只求自己能够生还,见人就杀。
旗牌官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阵势,却也不忍直视。又过了许久,白衣文士忽地抬起了手,台上将军铛铛鸣金。四下的压阵军士,不再挺矛,撤队回收。担架手走近中间,把地上昏迷的,呻吟的伤兵,拖的拖,抬得抬,清理战场,点数兵卒。最后判定,黑白红蓝,四队,蓝队剩兵最多,黑队次之,其他两队输了。
白衣主官冷哼道:真是没用,又是你们两个输了,知道该怎么办吗?
红白两队的主将出列,跪在主官面前,二话不说,从马靴中掏出匕首,露出本已残肢的左手,毫不犹豫地,又挥去了一根手指。一片红云喷出,疼的几乎跪不住,却哼也不哼。白衣主官毫不动容,说道:“有这样的痛快劲,不如早用在练兵上,下次要是还输,可要把手削成秃掌了,啊,哈哈哈……”笑声激起了教军场外一阵黑鸟惊飞。
“好了,都下去吧,总是这般没意思,我早倦了。郭旗牌,你在远处立了这半天不过来作甚,要是有什么紧要事情岂不是耽误了。”
郭旗牌慌忙领着傻书童上前,一起跪在帅案前低声说道:“启禀主官,这有一名信使,自称是您的同乡,前去兵马司衙门送信传话,被我带来了。”
“哦,同乡,我怎么看着这么面生啊,想必是新后生。既然是同乡,就要说些家乡话,我就不当着这么多人问话了。你们台下的都散了吧,把信使给我带到后面军帐里见我,待我更衣。”
郭旗牌把傻书童带到帅台后面的军帐里候着,一盏茶的功夫,主官更了衣出来,五官清朗,扎巾箭袖,更显得英俊倜傥,只是眼角皱纹,已不年轻了。他看了看书童,道,“你有什么事情,现在说罢。”
书童还是那一句:“你们谁是主官,我有话说。不是主官的,不要看我的信。”正官笑了,“只我便是,如假包换。”
傻书童掏出来汗渍浸透的那张纸片,交给旗牌官,旗牌传呈给正官。纸片未到,汗臭先至,正官拿起一张丝绢手帕,托起那张纸片来看。好多字迹已经洇了,努力辨别之下,轻轻念读,口唇翕动,渐渐皱起眉头,神色凝重起来。傻书童这时候忽道:“你不认识了吧,我却认识,还会背呢。”
说罢,大声唱道:“
乾道九年三月二十日,
暮暮朝朝,在岂又,时长久是若情两,路归桥鹊顾忍。
……”
主官倏地颜色更变,再不见逍遥俊雅的风度,他摘下腰间佩剑,交给旗牌官,气急败坏地嘶喊道:“郭旗牌,帐外为何如此喧哗,我都听不到他说什么。帐内的人也太多了些,你们都出去。郭旗牌,你在帐外给我守着,敢走近三十步内者,用剑砍头,不用报我。有人不奉我召擅闯者,格杀勿论。”
郭旗牌持剑,哄着帐内亲兵速速撤出,在帐外量出三十步,围着一个圈,背对着大帐站岗。白衣主官不放心,在帐内亲自看着布置完毕,转身回来,放下帐帘,满面委屈,双目垂泪,扑地跪倒在傻书童面前,哽咽道:“上差怜悯……”
待续
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原创作品,请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