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了。
为了等一个回应,刚开始的几天,每一日都是无尽的煎熬。
从提笔那一刻起,他就下定了决心,这将会是一封让人感动泪流的情书。为此,他网购了一枝两百元的钢笔和一瓶小小的四十元的墨水。他特意等寝室其他三个室友都不在的时候开始,刚拿出还没拆掉塑封的一沓信纸,他便警觉地回头张望,看看是否有不安分的眼睛望着自己——他站起身来,确认房门确实是紧闭着的,阳台的门和窗帘也闭合着——才长舒一口气,款款坐下。
他轻轻拆开塑封,慢慢抽出一张,铺平在桌子上,唯恐惊扰了脑海里纷飞的灵感的小雀。接着,他从抽屉深处拿出那盒崭新的钢笔,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取出钢笔,金属的笔杆稍显沉重,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时候,他险些没拿住。
墨水瓶的盖子被轻轻旋开,倒置在桌子上,银白色的钢笔头缓缓伸进黑色的墨汁里,上墨器的储墨腔一张一弛之间,已蓄满了墨水,墨水瓶的水位就下降了一半。
他抽出两张纸巾,擦去多余的墨汁,将团成团的纸巾随手丢进纸篓里,长舒了一口气。
调整了一下信纸的位置,钢笔尖缓缓贴近纸面,重重点了下去,却迟迟没有开始划动。笔尖提起之时,纸上只留下一个大大的散开的墨点,他摇摇头,将这张纸揉成一团,抛进纸篓,又拿出一张全新的来。
门口突然响起一阵钥匙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寝室里格外清晰——他慌忙将抽屉拉开,将信纸直直地送进去,轻轻盖上钢笔帽,横放在桌上,然后迅速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随意划动着。他的眼睛并没有聚焦在手机屏幕上,而是用余光监视着室友的动作。进来的室友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径自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
终于完成情书的那一天,他已经想不起自己刚开始写时想到的那些自以为很华美的语句了,便总觉得这篇情书难以差强人意。
但他也顾不上了,他将信纸恭敬地对折两次,塞进他在文具店里挑到的最好看的信封,虔诚地用胶棒封口,然后又将整封信放回抽屉里,如释重负。
他的寝室和她的寝室相距一整个校园的路程,他平时并不敢跨越这么长的距离送一封情书——那样太招摇了。于是他正常地上课、吃饭、打游戏,往返于教学楼、食堂、寝室的三点一线,一如既往。
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她问他借一本当月的杂志,他诚惶诚恐地赶回寝室,翻出书架上那本杂志,翻到最中间的那页,郑重地将信夹在当中,合上杂志,还用力地用手压实。下午上课时,他早早地来到教室,假装不经意地将杂志盖在书包上,然后趴在桌子上,用双臂将自己烧红的脸颊掩埋起来。
她好像很晚才来,几乎踩着上课的时间点,教室里位置已经很少了,她坐在和他隔着四排的地方。
下课时,他整理书包的动作好像是在一帧帧地慢放,他的双眼一直定格在她的身上。她将桌上的书一股脑儿放进帆布包里,跨上就走出了教室。
这好像是一个信号,他迅速整理好书包,快步追出去,然后假装无意地走到和她并排的位置,然后拿出杂志,紧紧捏着,生怕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好像暗中接头一样,终于把杂志给了她,他又不免紧张起来——她什么时候会看到这封情书?是一翻就翻到藏有秘密的那一页,还是要从头开始慢慢翻看才会发现?她会不会对我有所回应?她会当面告诉自己对他追求的答案还是写一封回信给自己?
回到宿舍,他就像被一种遏制不住的力量牵引,动作幅度变得特别大,说话时一下就提高好几个分贝,室友们看他都有点莫名其妙。
他越想越多,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极力控制自己的目光不汇聚到她的身上,又控制不了——他竭力想从她的表情、神态上捕捉些什么,揣测自己陷入的境地是臧是否,但令他失望的是,她的脸上仍旧是他已经见到过好几次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动和涟漪。
过了快一个礼拜,他注视她的次数也渐渐稀少了,因为从来没有新鲜的发现。他仍旧喜欢她,但有点心灰意冷。
难道是自己的文笔不够好,打动不了她吗?就算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这封情书仍旧算得上优美,他很相信自己的写作水平——就像从小到大所有人对自己文章的肯定那般笃定。
但是情书好像一块石头沉入深不见底的湖水,再怎么观察也看不到来自无波的湖底的回应,坐在湖边盯着死盯着湖水的他也觉得有些惆怅和恼怒。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被忽视了,突然觉得自己精密的准备毫无意义,突然又觉得自己成了自己心里的笑料——想到这里,他的脸不由得又红了,但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有些懊悔。
又一个礼拜,他又回到了教学楼、食堂、寝室三点一线的生活。他的时间像以前一样被玩手机和玩电脑分割干净,他好像已将忘了还有半沓信纸和一支钢笔躺在抽屉最深处这件事了。
又是一个午后,他百无聊赖地假装认真听课,思绪却早已在游戏世界里徜徉,浑不知她的双眼透过坐得紧密的人群锁定在自己身上。,若是一个礼拜前,他们的目光也许会在半空里交织,谱一曲十八禁的乐曲。
下课了,他迅速整理好书包,他要快点回寝室,已经和室友约好了在游戏里一同大杀四方了。他走出门去,身旁悄悄跟上来一个倩影,塞回给他那本杂志。他怔了一下,将触感熟悉的杂志漫不经心地丢尽书包里。
回到寝室,他将书包里的教科书整理回书架,将杂志随手搁在书架上,旋即打开电脑,这像是他又一天平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