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6年前的事了,细节在当时的日记里已经写好。
那时租住的地方,是城北一个著名的城中村,而今房价也得小两万了。里面街道交织缠绕,潮湿逼仄,像人体的毛细血管,在这块土地上迎来送往。空间在这里比时间更拮据。房子左近但凡有一块空地,房东们都会立刻划作他用。
因为这样的缘故,住所门前大房东一直不让放车,朋友来玩,车子还得停到对面的胡同里。有了这样的龃龉,暗里早已将之归入为富不仁者的行列,且敬且鄙。而且他的形象也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身材细高微驼,生就的秃头尖脸,走起路来像一只巡街的大鹅。说话含糊急促,尾音很重,即使讲着家常的随和话,听着也像吵架。
2.
其时住处拆迁待及,新的房子没有找好,这里的房租又早到期。一直刻意躲开房东,老觉得交了租金不出两天就会收到撵人通知。觉得房东实在狡猾,别的楼都通知让搬了,偏他不说,还不是为了骗多一个月的钱。
某晚回家,刚走到二楼,好巧不巧一个光脑袋从转角探出来,正是我那房东,猝不及防撞个正着。想着敌人实在狡诈,在这埋伏着呢。狭路相逢勇者胜,兜里没钱也得当面亮剑了。
我凑得再近点,陪着笑:叔,这两天一直见不到你,又该交房租了,咱这里咋说的啊?
他愣了下,用他那特有的含糊的、尾音很重的声音说:交啥房租啊!随便住吧,该拆了。
我脑袋嗡的一下,意外之喜冲的我五荤八素,继续摆出一副真诚的样子,说:我房租都到期了,多不好意思。
他含糊着说:随便住吧,得闲了抓紧找房子。
就是这么个事,很小的插曲。算是离别时这个地方给我的最后一点暖意。
当然,他不让停电车仍然可恨,而且退房子的时候也照例扣了押金。不过这一刻的闪光,足以让人欣慰。
3.
此后几年,像所有这个年龄的人一样,开始与生活打着架向前走。肝胆相照,引为袍泽,很多美好的想象,被生活的触手扯个稀烂。
以前信奉绝对的东西,以为接受不纯粹就是懦弱,现在接纳这个世界的相对性,认可原本生活就是生与死、白与黑的妥协。
在命运决定给你致命一击之前,在这鸡零狗碎的相对之中,能抓住一星半点闪光,也算是一种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