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父亲算是出身基层的草根阶层,成事以后,至少在我看来,对底层劳工是充满悲悯的。比如工地上的设施大多是露天的,要是遇到下雨天,如果不是赶什么工期的日子,总不能让徒弟冒雨干活啊,所以一遇到下雨就只能停工。因此我父亲有了一个不算独特的爱好,那就是猪油拌素面,每到大雨倾盆的时候,父亲总是让我妈给他下一大碗干面,然后他就舀一勺猪油在面里,用筷子在里面狠狠的搅动几下,其他什么佐料都不放,再抽一个矮凳,或则就在门边蹲着,看着淅淅沥沥落下的雨水,一句话也不说,就用筷子挑着面,一口一口的把面条吃下。要是恰逢家里没面的时候,父亲就宁可赖在床上也不起来,我妈说,那是担心工地上的情况呢。
有时候我就想,没准父亲也是个文学青年呢,要不他为什么买那么多书呢?在父母原来的卧室里,有两个衣柜,一个我妈用,女人家的爱好嘛,衣服,衣服,衣服!那时候没有邮购更没有电商,甚至连电视直销都还是资本主义社会的腐朽思想,却依然阻拦不了我妈对衣服的热爱。另外一个就是我父亲的了,衣柜是传统的四门柜,中间是横格,两边是立柜,后边立柜下面有暗柜。中间的横柜分四格,上面两个放衣物,下面两个明格全是书,什么四大名著就不说了,还有《金陵春梦》《侍卫官杂记》这些港版图书和《智囊》《三言两刻》《东周列国志》这些杂书,嗯,也有毛泽东选集的存在,这些书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已经不下于一个标准图书馆的吸引力了。每逢父亲出差,我妈又有事不在的时候,那就成了我的后花园,后来我的性格的塑立,基本来源于此,后来又增加了《论语》《孙子兵法》《庄子》《哈木德》《圣经》这些各家宗教经典我也照单全收。只是我最先看的是道家的《道德经》、《易经》以及当故事看的《列子》,内心早已把阴阳自然作为人生的基本准则,在十岁以前,就有了生死而已,死又何妨的信念。
当然,那个暗柜也被我不小心发现了,并且,找到了父亲藏钥匙的地方,就在缝纫机里我妈收拾杂物的地方,有时候我就偷偷的用钥匙打开暗柜,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金瓶梅》《蜃楼志》《阅微草堂笔记》这些当时还明文禁止的黄色书籍,我就抓紧时间观看,等父母要回来的时候才依依不舍的放回去。后来读高中了,图书馆开放,有了更多的选择,我可以看到更多的书了,可是我依旧对传统书籍感到喜欢,在我后来翻修屋子的时候,知道父亲藏起来的几本书是《东京梦华录》《鲁班经》《营造法式》后更是如此。
当然,父亲不是只看传统书籍的,他也买了很多的杂志来丰富自己的内涵,这写都是建筑业的技术性书籍,可以对外公开的,因此,父亲对这些杂志没怎么收拾,七零八落般散落在床边的床头柜上。父亲去世以后,我妈没有遵守我和他的约定,我也放弃了父亲的事业,那些建筑类术语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惟独对明星沈小岑记忆犹新,嗯,她是建筑工人出身呢,好像某杂志有两期都让她当了封面人物。父亲的努力还是没有白费的,不记得是哪一年了,父亲考上了助理工程师的职称,如果这放在现在,只能说是汗牛充栋,不值一提,可在当时,却是二建公司的独一份,父亲也很高兴,全家人开了一席罐头套餐,热烈庆祝了一番。
说起罐头套餐,就不能不提那个县罐头厂了。我的老家是全国小有名气的黄桃产地,曾经达到几万亩的种植面积,当年的那个崇日追港的年代,还曾经搞过桃花节,评选过桃花小姐呢,据说连浙江那个黄桃基地的第一都有些自身难保,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老家的黄桃产业一蹶不振,几万亩的黄桃树被农民自己含泪砍掉,导致现在就只听说浙江黄桃了。在80年代的时候,为了保证黄桃的销售,有关部门协助罐头厂搞了罐头生产。现在老家的黄桃罐头已经风光不再了,但那甘醇甜美的味道,至今还让我念念不忘。
罐头厂不仅有黄桃罐头,他真正成名的是午餐肉罐头,据说他是上海梅林牌的几大生产商之一。我的老家本来就是一个生猪生产基地,因此生猪供应就成了县外贸公司的一大业务,连带着老家的梅林牌午餐肉在业内也是小有名气。父亲也算先富起来的那一小撮人了,家里就经常购买罐头厂的产品。当然不是从什么商店买了,什么午餐肉,黄桃罐头,都是一箱一箱的迎来送往。
后来要适应改开的大好局面吧,罐头厂就推出了礼盒套餐,除了午餐肉,还有什么红烧猪肉,红烧牛肉,扣肉,八宝鸭等等,每一套有八个还是十二个菜吧,第一次送来的好像是包工头谢云思。除了庆祝父亲考上助工那次,家里还有两次因为啥庆祝也吃了两次吧,这些菜有股浓浓的罐头独特香味,吃了后让我印象深刻。后来由于父亲离世,就再也没有吃过了,然后我考入大学,去了成都,听说老家罐头厂经营不善倒闭了,只觉得那些罐头的领导,不由得哀其不幸,恨其不争了,从此以后,即使在经济发达的如今,也再没有见过罐头套餐了。
受爷爷的影响,父亲三兄弟都炒得一手好菜,不过按当时的习惯,平常都由三个妯娌们做菜,有重大事件或者重要客人来的时候都要亲自下厨的。我从小就忌讳吃猪脑花一样的内脏,总是害怕一切像蛇一样看上去耙软耙软的东西。父亲想纠正这一点,有一天就趁我不注意,做了一份丝瓜猪脑汤,汤里只看到丸子,猪脑是拌在鸡肉茸里的,我不疑有诈,还觉得汤鲜味美,连续用勺子舀了好几勺吃下,父亲哈哈大笑,我很疑惑的问他有何可笑之处,边问还边舀了一块肉丸子,父亲说,那是加了猪脑的,我定睛一看,丸子里白白的东西不是猪脑又是啥,我顿时一阵反胃,扭头就吐了出来,一直到吐不出来为止。后来岁数大了,也习惯了各种内脏吃食,惟独忌讳猪脑这东西。直到在修文六桶去周启开家做客,杀猪的时候,见一帮工用一瓶白酒下肚生吃了猪脑以后,这才不那么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