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

爷爷

那是明暗交替的一年

地主改造成了农民

老百姓分到了田

被战火掠过后的废墟

也开始了重建

我对幸福生活满怀期待

为了吃一口饱饭

在地里干得热火朝天

大哥加入抗美援朝的队伍

一走就是两年

他是有抱负的人

不像我

在这大山里越扎越深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问遍了七大姑八大姨

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皮

求木匠制了家具又付了彩礼

才将她明媒正娶

自此家里多了一个劳动力

去县城的路太遥远

村里镇上的卫生院设施太简单

要不然

我的老二老三

就不会说走就走

我总是会想起当时他们的脸

被说不出的病痛纠缠

痛苦的紧闭双眼

还没等到好日子就撒手人寰

我好生安慰婆娘好多天

他们去了天堂

不用跟着我们受这苦

人间的苦

粮食总是不够

坏了许久的梨耙也还没钱修

村委书记富有激情的声音

唤起大伙儿的生产热情

不管风霜寒暑

田里地里都有人穿行

听生产队长说

在别的省份别的县城别的村

谷子亩产千斤万斤

人有多大胆

地有多大产

脸朝黄土背朝天

拼了命地干

村口的大枫树被接连砍倒

劈成成百上千的小木材

丢进简陋的炼钢炉的怀抱

村委书记说

这是响应赶英超美的号召

其实我没那么大追求

就想图个饭管饱

酒管够

孩子能上学

走出这大山沟

某一天

一个名为黄门派的群体到政府捣乱

乡长被踹下台

村委书记也不能幸免

领导们都成了十恶不赦的走资派

关进了牛棚里面

之后各个村子分成好几个队伍

他们喊着激昂的口号

吹着激越的号角

斗天斗地斗领导

我不理那些混乱的东西

心里惦记的

只有我那供养活的一亩三分地

孩子一天天长大

我也变得些许衰老了

婆娘总笑话我比她先生出白头发

我总是深嘬一口旱烟

喃喃道女人就是多话

老大十六岁那年

家里格外困难

谷子收成不好

旱灾连天

他执意要去外头做工

我望着破烂的家

没再阻拦

活了大半辈子

也只认识几个字

却深深懂得

要有出息必须读书

我卖了准备过年杀的猪

给老四交了学费

那天他抱回来一沓书

里面有语文和算术

后来初中班报名那天

我实在拿不出钱

老四坐在大门边

我坐在他前面

老四沉默不语

我知道那是无声的哭泣

老大来了书信

老四念给我听

我第一次这么高兴

激动的像孩子似的告诉婆娘

老大在外面结了婚

老四也慢慢长大

家里的重担

渐渐转给了他

他那样的年纪

也开始谈婚论嫁

姑娘也是勤快的主

我相信老四一定比我幸福

地里的重活不得不交给他俩

婆娘累倒了

我一边干点轻活一边照顾她

她声音慢慢变得沙哑

越来越容易困乏

不久儿媳妇有了身孕

久卧床上的婆娘突然兴奋

恢复了年轻时候的精神

我很欣慰

老四说让他妈预取个名字

婆娘想了好久一会

说女的叫春雪

男的叫春雷

可还没等孩子出来

婆娘就陷入了永远的沉睡

老四后来也去外面揽活

我曾笔直的背

也慢慢驼了

幸好有国家的政策

补贴买新谷种和化肥

收的粮食一年比一年多

不知什么时候起

生活渐渐有了起色

我常年用的油灯

也换成了电的

去县城的泥巴路改了

路上开始有越来越多的车

苦难时日子过得很慢

现在却仿佛飞逝

我现在竟然能如此悠闲

和村东的老张乘凉

和村西的老杨闲谈

在无事时听听山歌

我心中曾涌过的无数的辛酸

在此刻

都变得无比甘甜

父亲

老大三岁那年

把他送到他外婆家

我和媳妇乘了出省的火车

辗转几个日夜

去了江西那边

正是建设四化的时节

许多工厂都人员紧缺

可惜我和媳妇文化都不高

只能拿比较少的工钱

后来工资虽慢慢变好

可物价也越来越高

十几年一晃而过

还是没过上理想中的生活

老二也出生了

我还是选择回家

每年田里产的谷子

已经能解决吃饭的事

可想要过上红火的日子

得挣更多的钱

我去他外婆家住了两年

也跟他舅舅们学了两年的建房砌砖

老大与老二都在那上了学

义务教育的政策下

报名慢慢变得简单

她娘家村北突然多了一家网吧

老大放学后

经常在那溜达

听他们说网吧会害人

染上游戏的瘾

就像染上了毒品

不再专心学习

葬送前途光明

一天做活回来

去网吧把老大抓个现行

我把他交给媳妇

媳妇抽出一根竹竿

狠狠打了一顿

自此老大学习才有所回升

等到老大快上初中

我回到我们村里揽活做工

正是兴起造砖房的年头

我心里也有那样一个梦

一直省吃俭用

除了给孩子们上学必须的一部分

其他的钱都放进了存折中

那一天还是来临

我站在地基外

看着挖掘机高大的声影

一铲一铲深挖泥土的声音

我第一次觉得幸福离我那么近

后来的时光

我一边揽活买建筑材料

一边在地基上打打敲敲

楼层慢慢变高

岁月也打白了我的鬓角

媳妇也几近累倒

我咬咬牙

想着从小到大

什么困难都过来了

什么样的灾祸面前也不害怕

皇天不负有心人

新房子终于建成

乔迁那天摆了几大桌酒席

热闹的鞭炮声

我晚上做梦都会笑醒

那年的除夕夜

媳妇给我买了件新衣服

她说我这一身穿了好多年

我假装生气地说

买什么衣服

这下买彩电又没钱了

第二天却换上了新衣

不动声色

后来我每晚吃完饭

都会坐在电视机前

看准点的新闻联播

了解国家大事与形势政策

孩子们在屋里看书

媳妇在厨房里收拾

我躺在床上看电视

我想

没有比这更惬意的日子

媳妇身体却出了毛病

总是痛苦叫囔着肚子疼

坐了两个小时的班车去县城

县医院的医生说

媳妇患有严重的胃病

我一下子慌了神

我让媳妇在家养病

还好孩子们都很懂事

没有让我太担心

我拼了命的揽活

像迷茫的人在黑夜里摸索

孩子们是去远方的灯火

指引我一直前行

老大去大学那天

我一直不敢看他的眼

媳妇千叮咛万嘱咐

我只是简单说了句注意安全

后来更加忙碌的工活

压制了那份浓烈的思念

老二也上初中了

比我当年

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明天又是赶集

打算去把头发再染黑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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