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人向来能在自然界中找到一个参数。大概如《易》所说,“仰以观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看到日照昼,月照夜,便有了昼夜的观念;看到春生、秋杀、夏养、冬藏,便感知到四时的生命力;看到七十二候的变化,方将一岁划分为二十四个节。
节是什么?就像竹子或草木茎分枝长叶的部分。最初的节,是由农人发现的。俗话云:“处人看脾气,种地观节气”。节在农人这里,不仅仅是一个连串均匀的时刻,而是有生命气儿的,如大自然的脾气。在一年始终的劳作中,农人们摸索到了大自然的脾气。
读《豳风》,这首记载物候和星象的农歌,我们不仅知晓了周代劳动人民如何生活,也能从中一窥豳地丰富的天文和物候知识。中国最早的历法就来源于动植物随气候更替变化的物候学规律。
物候如一株植物的萌芽、开花、结果,一只动物的蛰眠、始鸣、繁育和迁徙等,又如自然界中的降霜、始雪、结冰和解冻等。观察了物候,人才知道自然的脾气,谙熟了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自然规律。
最早的农人将一年分为八个节气,又后来细分到二十四节气,在每一个节气,发现有哪些物候现象,于是有了七十二物候。四季、十二月、二十四节气和七十二物候是每一个农人都必须掌握的基本常识,可谓是下始于庶民的一种古老文化。
既然一国之事在于农,天子就不得不关注农人农事。英明的统治者将农人的发现纳入到礼法中,称之为历法。上至天子,下至黎民,必须遵循这道大自然的程序。
每到立日的时候,天子亲自率领着诸侯公卿到东、南、西、北郊外迎接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的到来,这种仪式,一直持续到整个封建王朝的败落,它以一种国祀大典、朝廷大会的方式影响着生活在古代社会的每一个人。
人人要顺应时令,顺之则收则生,逆之则荒则亡。有人说中国无宗教信仰,难道对大自然的崇拜不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信仰么?人们信仰的对象,从太阳月亮到风雨雷电,从花草树木到鸟兽鱼虫。日月是神秘的,它们给人以明亮与幽暗;风雨雷电是神秘的,它们主宰农作物的生死;草木鸟兽也是神秘的,它们虽不言语,却无时无刻不向人传达自然的号令。
人把自然的轨迹叫道,在上元、中元、下元这三个日子礼法祝道。祝道的结果,就是享受大自然的恩惠:谷熟。那生长在自然雨泽下的谷物,地下有根,上边有穗,歪着头,便成了一个“年”字。
从蚕月条桑,到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断壶,到九月叔苴、十月纳禾稼,每一个月份,都有该有的收获。难道,不应该对自然之神的馈赠之德表达一番感戴吗?
捱过了冬月的觱发和腊月的栗烈,人们便聚集在一起,打算以朋酒斯飨上苍之德,比如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齐声高呼“万寿无疆!”
这便是最初的祭祀了。祭祀的对象,不仅是人间统治者,更有农神、天神。人们用最盛大隆重的仪式向上天表达自己的感恩,祈求来年的丰收。为了与神沟通,须先烧火,火烟升起的那一刻,开始向神享告。《红楼》元春的那首灯谜中,以“身如束帛”形容爆竹,飞上天际以纸筒和麻茎裹火药编串而成的爆竹,它的外形,正如捆为一束的五匹帛,是人类祈神之贡物。
烧的火,不仅有爆竹之火,更有灶台之火,以祭祀被终年供奉在神龛中的灶神,希望他可以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这是春节的初日农历腊月二十三所要做的事,而到了春节的末日农历正月十五上元节,又要祭祀主宰宇宙一切之神的太一神。太一神是生命至高无上的主宰者,他让万物得以孕育滋长,所以人们要将灯挂在高空中求之赐予孕育之意,以得子嗣。
到了仲春与暮春之交,天气晴和,草木破土而出,大地一片新绿,天地间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明净,故谓之清明。清明二字,饱含着天清地明的自然天象,又与此同时气候干燥,火灾频发,故而禁火,称“寒食节”,而并非感戴那位割股啖君、抱木焚死的介子推,更不是祭奠亡魂的上坟节。试问,天清地明之际,不驱鬼而招魂,不求阳而逐阴不是于理不合么?恐怕,与清明先后脚而至的上巳节才是最符合春和景明的节日吧?
与清明同样被误传谬过的端阳节最初既不为祭屈原,又不为祀伍子胥与曹娥,是天地之时针走到了五月的第一个午日(天中)人人以为阳之至而阴之衍时的日子。阴阳交,则死生分,这是自周代以来君子庶人共知的自然之礼,所以要斋戒,焚香沐浴,不近声色,或蓄药,或沐洗,或焚香,否则天地之毒难以蠲除。
同样,中秋节焉能只为嫦娥而生?以之求团圆更是大谬至极的一面之词。三秋恰半,月色倍于常时,故谓之中秋。从尧舜以来,便有祭日于坛,祭月于坎的说法。作为三光之一的月,人要明神而敬事之。
月属阴,主母性,故祭拜月精者必为女性。而所拜之物,不是嫦娥,而是嫦娥之互身,多子蟾蜍也。居于蟾宫中的还有主淫之兔,也是天下女子于中秋夜所祭拜的对象之一。
从春节到上元,从清明到端阳、中秋,每一个传统的节日都只起源于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们生生不已地以盛大的仪式与自然沟通着,不正是一种合于天道的生活方式么?这才是道家哲学“无为而达生”真正的内涵。
每一个曾经为中国古人所重的传统节日,都传达着一种无言之美,一种广大和谐的生命精神的最高境界。它告诉我们,只有顺应自然,适其本性,才能如自然万物一般生生不息,通达生命的真情。
文/玄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