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咒骂江南。
江南的天气真是怪的很些,在冬春之际的变化之快更是令人咋舌。尤其是像宁波舟山这种沿海城市,受一点海洋的影响,便开始了连续几天的阴雨绵绵,于是,春天就被揉进了雨天。狂风中更是夹杂着咸咸的海水味以及东海特有的泥沙味。雨后,宿舍后的长岗山云雾缭绕,望着腾腾的水汽,人也变得慵懒起来,雨天,怕是最适合卧床睡觉的吧。转念一想,年复一年,春光要趁早。也刚好清明节放假有点事要回趟家,于是提前预习了一周的课程,请了三天假,背上背包,便径直奔向客运站,坐上了去嘉兴的大巴。
嘉兴是江南水乡风貌最具代表性特征的地区,其深邃的历史文化底蕴、清丽婉约的水乡古镇风貌、古朴的吴侬软语民俗风情总令人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虽已处南方,四月份的嘉兴却是还有一丝寒冷,这或许是冷空气在春天到来之前最后的挣扎。但由于气候湿润,不远处,南湖边葱葱郁郁的杨柳却在用随风摇摆的嫩绿柳枝昭示着:江南的春天已然到来。尽管亚热带季风气候区的树木一年四季都呈绿色,很少落叶。人说杭州出名,一半,是因为西湖,却把西湖太理想化了。西湖或许是单纯的,是人把它变得有烟火气,有世俗味。若抛去那有着千年历史的雷峰塔和闻名中外的西湖十景,我倒认为嘉兴南湖的姿色是丝毫不输杭州西湖的。
远处风起,南湖翻起了涟漪,离烟雨楼不远处,一条红木船随波浅漾,仿佛在诉说着九十多年前发生在这里的故事,诉说着中共一大召开的曲折,诉说着那个异彩纷呈却又动荡不安的年代。江南几十座城,大多都是能嗅到浓厚的历史气息的。以沪宁杭为首,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基本囊括了中国近现代史上影响最深远的大中城市。我们无法想象那个时代,该有多少文人墨客、商人、官员、旅行者在这里生活或者停留,又在此留下过多少或深或浅的记忆。
江南六大古镇其二都在嘉兴,水乡盛名怕是无人不服。西塘古镇位于嘉兴辖下的嘉善县,江浙沪交界处。与处于桐乡的乌镇不同,嘉善作为浙江接轨上海的第一站,境内西塘古镇游客量却明显偏少,也或是因为雨天罢。不过说来蹊跷,若冲着品味江南水乡的韵味而来,雨天岂不更佳?交错的河道在城中流淌,灯火渐阑珊,吃一口小笼配一碗馄饨,这座城市的节奏总让你觉得舒适。
第一次来嘉兴是两年前了,高二时死活不想上学,当时一位发小给我指了条“明路”,去工厂上班,月工资不低,至少比学校自由。我依稀记得做出逃学决定的那一刻心里是有一场还小的,可我静静的决定着,假装世界都不知道。这两年间我也从未后悔过跟他走这条路,至少,对于当时的我是条明路。
当时倒没有去过嘉兴市区,是在海宁。也许是因为在江南有现代摩登的上海,历史厚重的南京,诗情画意的杭州,这些地方光芒太盛,总是让人很容易忽略嘉兴这个富有韵味的江南城市。水乡嘉兴在经济上表现极为抢眼,所辖五县均为全国百强县。最强便是海宁,记得当时进的工厂叫晶科能源,做太阳能光伏的。当时分配车间的时候,车间小组长问了大家有没有略懂电脑的,在场的就我兴高采烈的举了个手,于是我被分进了一个比较轻松地流水线,负责开关一台定型的机器,产品从流水线上游到下游需要二十分钟,我只需要二十分钟开关一次机器就ok了,相比其他的岗位确是轻松许多。
回想起来,也许是那时身子骨硬朗,虽然上夜班,第二天早上却还有精力跑到海宁城区去,去逛逛西山公园,在徐志摩先生墓前跟他谈谈心;能在智标塔上俯视着整个海宁。海宁西山公园某处有“上善若水”四字站,当时不懂何意,如今细想,不免能透过字感受到以善为本、无限包容的城市精神。美哉!海宁盐关镇钱塘江大潮闻名天下,江南水乡风貌韵味无穷,这自然与地理,人文与历史,无不羡煞我这个北方来的流浪者。
登山站在高处的感觉很好,但是人在高处,总是容易飘飘然的。当时的世界观与价值观,在如今已经经历了一年大学生活的自己看来,简直是无脑至极。浙江部分地区已经进入工业化后期阶段,企业转型成为大趋势,生产自动化逐渐普及,当时选择进入工厂上流水线并赖以为那就是自由的未来,几年后的结果想必就是被裁员,然后日复一日的游走、再期待类似的未来。
在这里我要感谢我当时的班主任杨老师,千方百计的劝回了执拗的我,以至于挽回了我的未来,高考尽管不如意,还是超一本线来了浙江,能有如今安稳而可期待的未来。当时的幼稚还望他能原谅。
不过至今我仍是觉得,人在失意迷之时,最该去拥抱自然,去探寻不同地理环境中人们的生活方式,如此,不难发现生活之美好,从而激发出新的生活情趣与新的期待,这比喝一百碗网络鸡汤都更具实际效用。
从嘉兴市区到海宁城区用时很短,当时租房子的房东老大爷已经搬走。记得他那时对我很不错,经常会在早晨吃到老大爷包的雪菜包子,大爷书法甚优,下班后我亦经常会找他一块抽烟,他也爱跟年轻人交流,六十余岁的年纪,心态却十分年轻。
其实啊,人性中最善良之处大多还是只有在底层百姓的身上才表现的淋漓尽致。
晶科能源公司仍在昼夜不停地生产,一批工人进去又一批工人出来,一如两年前初见一样。比如夜里在流水线上开关机器时的困意,比如下了班和工友一块吃最爱的炸土豆时的惬意,再比如,在西山公园徐志摩墓前的孤独之意。所有一切,譬如昨日,历历在目。海宁这座杭州湾北岸的浙北强县发展变化的很快,荒地少了,工厂多了;空房少了,务工者多了。城市飞快地向前奔跑,一路上抹去了太多东西,可有些东西却是工业化快节奏所带不走的,比如江南水乡特有的小桥流水、青砖黛瓦、烟雨朦胧,比如存于外来者心头的那份独特的江南记忆。
而今故地重游,不由得想起《江东双壁》里孙策的话:三年就三年,你就是这只风筝,线在我手里,总会来的。是啊,如今我大概就是这只风筝,还未到三年,便又漂了回来。只仿佛做了个光怪陆离的少年梦罢了。
其实春之于人,何尝会有季节之别,地域之差呢?不过是春的深味,是非的得在江南,才感受得到的,譬如杭州西湖的春柳,嘉兴南湖的碧波,舟山普陀山的凉雾。倘若江南的春天留的住的话,我愿用我高数挂科来换罢。也许是我善感吧。借用文人鲁彦在《现代》中的一句话;天下事,原来喜欢的都是好的,从来没有好的都使人喜欢。你说是吗?
天色渐晚,想到还需赶往杭州,遂离开。 我知道,于江南,我只是天南地北纷沓而来中的一位匆匆过客,但是对于江南的印象,却是深之又深的烙印在脑海里,更是高三那段艰难日子里无时无刻不在向往的地方。而这些印象,就像北方麦田里降临的过的风,只有当事人明了,世界都不知道。
大巴驶出宁波城区有一阵子了,沿着跨海大桥一路向东行进,窗外车流不息,他们来舟山是做什么的呢?也许是跟我一样在外求学的学生,也许是务工者、投资者。城市是一个巨大的收容所,容纳了荣华富贵,也容纳了无数卑微平凡。我想,来这里的每个人大概都是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吧。
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原来进出舟山高速路口的牌子也换成了舟山中国浙江自由贸易试验区的牌子,舟山顶着国家级新区的名号,如今又被冠以自贸区的头衔,自然发展变化的快。压力倒也大,要防着上海洋山港的压制,还得防着宁波明里暗里的渗透,更多的或许是省里拿来让杭州跟宁波抗衡的棋子罢了。金塘岛上的造船厂好像没有开动,今天的东海海面也出奇的平静,它在绷着嘴吗,它又在期待什么呢?和我一样吗?是发霉的梦想?夜里的思念?想说的话要表达的感情 ?以及,烂在肚子里的期待?
走的地方多了,遇到的人多了,也便明白了生命之外还有生命。也渐渐明白,人生不能太圆满,求之不得未必是遗憾。
这两年间,我见过山,见过海,见过花开,见过树绿,直到看见江南春天的样子,验证了曾经想象中江南的莺飞草长,今后才愿意驻足。也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江南春日的雨声,喜欢每个失眠的子夜,喜欢跟知己爬过的山顶,更喜欢,回归平淡的自己。但愿有朝一日能遇到自己欣赏的人,他(她)傲骨里能带着稚气柔情,举止里能有加过天下,这尘世间的所有浮夸,都配不上他(她)。
这一路上,看过风停雨住雾都散尽,红过眼眶,孤独成性,尽管如此,却也愿如孤岛一样鲜活在海上,直至皱纹密布额角,也永远都是十八岁。
但愿少年都能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2017.4.5于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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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诗一首:
无题
人生如梦两生花,同株异枝两生葩。
常道岁月无情催,一世枯荣落黄沙。
借苏东坡词一首赠高中班主任杨老师:
《南乡子·东武望余杭》
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杳茫。何日功成名逐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