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权威戴逸先生主持编写的《清通鉴》里,对古勒城之战中努尔哈赤的去向并没有正面阐述。
而位列二十五史,带着满清遗老自叹自惜意味的《清史稿》则记载:
“。。。二祖皆及于难。太祖及弟舒尔哈齐没于兵间,成梁妻奇其貌,阴纵之归。”
——努尔哈赤跟弟弟藏在乱兵之间,李成梁夫人看到他颜值奇高霸气外漏,被行走的荷尔蒙迷得丧失理智,就偷偷把他们放掉了。
假设努尔哈赤当时确实被俘虏了,可他收获李夫人这个阿姨粉的过程,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第一,努尔哈赤如何有机会见到李成梁妻子的?
李成梁是大将也是名将,他决不会给部下,更不会给皇帝留下难舍闺房之乐的印象。围剿古勒城只是一次小战役,他绝无可能把夫人带在身边。而努尔哈赤作为被严加看守的敌方俘虏,除非会上天遁地,否则根本没机会见到后方营垒中的李夫人。
第二,李夫人又不是脑残少女,怎么会见到帅哥就情难自已?
何况当时努尔哈赤刚经历一场困兽之斗,身穿破皮袍,头上鼠尾辫,一脸油汗加老泥。就算他再会拗造型,那与生俱来的王霸之气,此刻恐怕也只剩下泥里打滚的王八之气了。
这些看似不合逻辑的内容,其实是史家戴着镣铐跳舞的结果。中国历来有所谓春秋曲笔为尊者讳的传统,即要在煌煌青史之中,为当权者留一块遮羞布。将真相藏一般露一半,以致看起来不合逻辑。
但反过来看,读史读到仿佛藏一半露一半的地方,正像执笔者为斯人斯事立下的墓碑,由此往下深挖,往往就能看到真相。
那么《清史稿》到底为什么要隐藏?又在隐藏些什么呢?
很简单------努尔哈赤日后起兵伐明,为免留下忘恩负义之讥,肯定要掩盖他曾深受大明恩德的事实。
而古勒城被俘的真相就是,打动李夫人的既不是努尔哈赤好看的皮囊,也不是他有趣的灵魂。
是这两个人根本就认识!
而且彼此熟悉到,努尔哈赤从小在李家寄养长大,几乎已被看作家庭成员。
所以李夫人一看到努尔哈赤就表现得惊奇。努尔哈赤对李成梁的家很熟,对他的家人也很熟,可能他自己跑去找李夫人,请求放自己和弟弟回去。
更可能李夫人听说古勒城破,觉昌安和塔克世确已阵亡,主动来俘虏中寻找努尔哈赤兄弟的下落。
但我无法同意某些史料中李成梁夫妇几乎把努尔哈赤当成干儿子来养的说法。
说白了,努尔哈赤只是李成梁所代表的明帝国对辽东女真人大棒加胡萝卜政策的一个点缀,是李成梁家中一个宠物般的存在。而他的实际身份,更可能是人质。
史载努尔哈赤父祖二人对明朝“忠心耿耿,奉事惟谨”。看来哪怕李成梁扔根木棍出去,这爷俩都会马上屁颠屁颠地窜出去把木棍叼回来。那么他们还有什么值得李成梁忌惮,需要献出一个孩子当人质?
——伴随努尔哈赤成长的,除了父母的冷漠,还有建州左卫势力的急剧扩张。到他父亲塔克世这一代,已经“尽收五岭迤东苏克素护河迤西二百里诸部。”
——且不说传统上建州左卫一直隐然是建州首领,在王杲之前,建州女真人中另一个牛叉人物就是觉昌安的曾祖父,努尔哈赤的五世祖董山。这位大佬在当建州左卫负责人的时候,闹的动静可比王杲什么的大多了。当时史书记载为“起而兼管三卫,颇有统一满洲之势。”省一级的军政长官里,他打败过总兵,干掉过都指挥使,杀死边民达到十几万人。
这简直是明代辽东版的“终结者”!
朝廷迫不得已,只能拿出鬼子进村的劲头,对女真人进行多次灭种屠杀,骗董山入京请罪趁机将他杀死,才把这股势头给扑灭。
可那之后不过十几年,女真人就又恢复了元气。如今更是既有又牛叉又会搞事情的建州右卫王杲,又有表面毕恭毕敬,实际也在闷声扩充势力的建州左卫父子。
就凭这份遗传和低调,任何智商在平均线以上的人都知道,哪一个更应该引起重视。
前者要收拾也好收拾,后者不好收拾却更要收拾!
那么问题来了——比方说,王大锤先生忙于工作就把儿子王小锤送到全托幼儿园,平时化妆品名牌包没少上供,结果家长会上老师一脸抱歉地对王大锤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王小锤的爸爸。。。
骗鬼呢?
所以到现在为止,你还相信努尔哈赤的祖父和父亲是被误杀的吗?
——只是因为表现太好实在没有理由动手,只能制造一场“误杀”罢了!
我相信所有这些事,早就在李成梁的严密窥测和计划中。
很多历史爱好者都在叹息,妇人无知,私放努尔哈赤等于纵虎归山。我想说,这锅也许真的不能让看起来爱心泛滥的李夫人背。“误杀”都不是误杀,李成梁又岂会任由夫人放掉努尔哈赤?
——前面的内容基本都有信史可考。这个我最感兴趣的问题,却只能在有限的史料中寻找蛛丝马迹,给出尽可能合理的解释。
也许在一般人看来,此时斩草除根才是最简单和最有效的。实际上,这也是明廷对付不听话女真人的向来手段。仅仅从宣德八年到成化十五年短短四十六年的时间,明军的铁血讨伐就不下五次,每一次都把闹事的女真部落杀成濒危物种才停手。
可事实证明,这种手段对于“韭菜”一样的女真人并没有什么用处。不是明军不努力,奈何女真太能生!很快又会窜出一个喜欢搞事的人,一支到处搞事的队伍。
也许李成梁这次决定换一种思路,而放掉努尔哈赤正是他那盘绝大棋局中最关键的一步。
人类历史实在不乏这种故事:面对一群极其凶悍又难以消灭的野狼,总会有人冒险取得一只幼崽,亲自喂养并试图驯化他。当幼崽长大,表现得温顺听话,就把它放回狼群,再帮它夺得头狼的位子。自以为是的主人往往觉得就此高枕无忧,需要的时候可以让它驱狼群为己所用,不需要时可以让它带领狼群走向毁灭。
可是《动物世界》告诉我们,永远不要尝试驯化一只狼,哪怕仅仅是一只小狼崽。
显然李成梁输掉了这盘棋,可赔掉的赌注实在太大,是整个明帝国!
而那个投机者尼堪外兰,正被这只狼崽追咬得满世界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