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一夜:腓尼基商旅人的物件

珊迪感到自己的粗心真的需要注意一下了,怎么就完全忘记了看油表这回事。有时候人享受驾驶或着一心赶路的时候就会忘记平常习以为常的事情。但珊迪仍是幸运的,因为在浅滩附近她找人求助时,碰见了一个叫哈尼的美国年轻人,恰好愿意帮她。哈尼说自己的车里带着拖车设备,因为他上周刚拖过自己的露营车。哈尼熟练地装好拖车钩,让珊迪坐在自己的车里放开刹车并挂空档,就这样一前一后徐徐地驶向了小岛游客中心附近的加油站。车子被准确地拖到加油设备跟前,珊迪插上油管,听着油箱出油的隆隆声,总算松了口气。此时哈尼也像完成了一次徒步一样,辛苦而满意地微笑着。更加巧合地是,哈尼就住在艾斯比约。珊迪说今晚要抵达艾斯比约,但是仍希望可以请哈尼吃顿晚餐以表感谢的时候,哈尼告诉她的。于是他们又是一前一后地驶向了位于艾斯比约市中心的一间墨西哥餐馆。哈尼说这是他常来的地方。

餐厅狭小热络,红白相间的桌布和闪烁的烛火,使得珊迪虽然不减疲惫但勉强升起些许暖意和活力。边吃边聊,珊迪才惊讶地得知哈尼是准备申请学习古冰岛语的,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哈尼的爷爷就是北欧人。冰岛对于珊迪来说,依然显得更为原始和冷淡,所以她想去的是南方,就是哈尼故乡的那种南方。哈尼也觉得很有趣,他没想道自己待腻的佛罗里达州对于珊迪来说可能是一个非常新颖的目的地。于是,哈尼绘声绘色地给珊迪讲了自己在佛州的生活趣事,包括玩皮划艇经常翻掉、半夜和朋友从酒吧出来唱着歌去寻找海边的棕榈树、和海牛一起浮潜等等。珊迪也告诉哈尼,这一年,她将花光所有的积蓄去南方。晚餐快要结束,哈尼看上去有点恋恋不舍,他说自己身边有一些朋友,但好像又没有真正的朋友。他问可否在即时通讯软件添加珊迪为联络人,这样在她接下来的旅途中,如果车子再遇到问题也可以第一时间问他。珊迪毫不犹豫地添加了他,并坚持为这顿饭付账以示感谢。

终于到了酒店,因为这一天的日常太满当当了,珊迪来不及感觉什么。她检查了一下住处的暖风,用最后一格体力冲了热水澡,便在这个狭窄的如同水手船舱里的那种硬板床上睡下。次日,她在依旧阴沉的天气中醒来,稍不注意被子没裹紧就会打个喷嚏的那种天气。在昨天意外的充实之后未竟的疲乏感里,她既没力气动弹,也在试图寻找一点脑力活动。珊迪在历史课上学过,波罗的海沿岸在约一千年前是北方的商业重地,有一个沿海商人形成的联盟,大致是在海上贸易的过程中争取安全的保障和经济的优惠。现在只有北方人会纪念这段往事,在当今的国际都市里,人们只有在电影院或主题乐园里才会从海盗这一角色、从夸张的娱乐视角窥见边角。波罗地海岸线其实并没有那么壮阔,千年前的货物也是朴素的。皮毛大衣应是稀世珍宝了,珊迪对此颇有感触,毕竟昨日浅滩里的那份苍茫和袜子湿透后的寒战,让她觉得最初的人类要的只是一份温暖和饱足。如今农场里的小羊让人只剩可爱的标签,各行各业比较起来纺织业不再热门,可是一件精工细作的羊毛衣能给人的舒适,是无可替代的,也是最直接且容易被忽略的。同样的,还有某一味香料,某一片桌布,某一套碗盘,某一件特别朴素的工艺品,是可以每天看见的摆设,是可以随身携带的纪念,是单纯不花哨的,必然也尚未出现科技痕迹的。而当年因为利润的可观和秩序的短浅,精明运度与血腥劫掠也成了留存在汉萨城市和海岸线记忆里的声影。珊迪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以这般想象力重现这段历史,她也无意比较自己所想和实际发生之间的差异,因为过去的事只能揣测。她决定把汉萨贸易路线镶嵌在自己的旅途中。

她用蜷缩在被窝里的一整个中午,浏览了一部纪录片。片里提到,当年汉萨主要城市吕贝克的商人,会经过布鲁日而后再穿过险峻的阿尔卑斯山,将皮毛大衣卖给威尼斯人。所以珊迪至少要经过这三个城市,也初步计划大致沿着这样的方向南下。有的时候,人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理由而开始做一件事,或者以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动机而决定如何开始;随后该发生的就慢慢发生,总是自然而然,总是意想不到。珊迪圈定了下周要途经的城市:基尔、吕贝克、汉堡,她又相应定好了旅社,便到了不能再延迟的退房时间了。在这样的天气和温度里,只有退房时点能让人行动起来,洗漱收纳、预备出发。

买了一杯热茶、一大块软曲奇,珊迪端着茶杯沿街道走出三、四个街口,再折回停车场。她只是想喝口水再启程,在这样的冷天气里举着茶走杯走一走就能加快茶降到适口温度的速度。顺便,她可以左顾右盼,体验一下这个城市的街景,用脚步触碰这个原本陌生的地方。这样一来就更晚了,已经是下午四点,所以原本想要经停的城市弗伦斯堡也只好略过了,那是丹麦和德国边境处的一座不小的城市,让人觉得有里程碑的含义。一旦跨国,便意为着这次旅途她出国了,到了德国的石荷州。若是单单从建筑气息上说,这里和丹麦的风格没有什么差异感,当然风俗人情肯定就不一样了,路标也已经是看不懂的德语了。

继续开下去,阴天将城际间的路途映衬得枯燥了一些。终于接近了基尔,先驶经的是港口。基尔港像是海在大陆上开的一个深长的豁口,而基尔就在这个口附近,守着千年的船来船往。珊迪尽量注意驾驶安全,只是偷瞄港口的样子,很现代,货运感十足,有集装箱被吊起来。基尔市最外侧是靠水的这片港,而沿着西边市内的公路盘入市中心,就是总体很普通的一座老城了。停好车,珊迪走在商街上,是很规整的德式商街。撇了一眼冰淇凌店,被叫住赠送了一个只有手指长短的超级迷你冰淇淋筒,德式营销的巧克力口味的意外乐趣。偶见水道和自由的白色水鸟,才能提醒起这里几个街区外是接近大海的。

第九百四十一夜,山鲁佐德今天和国王坐在对椅上,气氛因为熏香缭绕而倍感轻松。他们两位今夜如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山鲁佐德甚至握起了国王的左手,而国王也在听故事的时候用右手轻搭在她的肩。山鲁佐德说,古老的地中海附近有腓尼基人热衷于航海和贸易。他们从一个港口到另一个港口,从一条海岸线到另一条,从一个海域到另一个海域,一边买入,一边售出。他们发明了有二十二个字母的文字,因为他们的贸易工作促使他们需要记录,而且是有效地记录。他们看上去有些劳碌,想必也一定是乐在其中。国王问:“腓尼基人都会贩售什么新奇地玩意吗?”山鲁佐德回答:“有的,是他们自己做的工艺品”。山鲁佐德在国王的手掌上画了一个心,又画了一个相邻的心。她说就是这样的项坠,是可以左右开合的,但是买到的人很可能不知道它本来的作用。所以,很多年后,有人在腓尼基人留下的皮箱里,找到了这样的一个空项坠。国王追问它的用途。山鲁佐德说,腓尼基人为自己热衷的事业奔波和迁徙,但他们也有心上人。这样的项坠是为了找画师把两个人的头像绘下,然后嵌在其中。这样在疲惫的时候、在遇见风浪的时候、在远方的梦里,能让自己感到安慰。国王好奇地发现,既然这是腓尼基人箱子里的项坠,不是在一无所知的买家那里找到的,为什么会没有人像呢?接着两人像孩子般认真地讨论起原因。结论有以下几种可能:其一,这个腓尼基人只是出售这件项坠,尚未使用。其二,这是他的项坠,但他当时还没有心上人。其三,他有一个心上人,但是他不想画像。两个人推理一番,觉得第一个原因最恰当,毕竟这是在箱子里找到的项链,很可能没有使用过。除非,这个腓尼基人爱着一个人,不想不愿也不必被谁知道。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一致认为,所谓留白,往往是一件最为听众津津乐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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