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乌云蔽日,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城市的上空。像一只盘旋的猛兽,注视着地面的一切。路上行人寥寥,冬日萧条,此刻的宁静仿佛昭示着将有一场血雨腥风。有办公楼的地方,就有江湖。

一阵风卷残叶,一身着蓝色衬衫年过五旬的老者站立在一栋大厦前。他双腿微张,站立如山。他双手微曲掌心完美贴合手推车把手。他气势如虹,一个潇洒闪身,没入了电梯口。

叮,电梯的提示音犹如战场上撕杀前的鼓鸣。老者气聚丹田威风凛凛,以俯视众生的王者姿态,喊出:“盒饭…盒饭…”在盒饭界纵横二十年,他若称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盒饭…盒饭…”他每路过一个门口都陆续有人探头而出,像一个个听从我主召唤的虔诚信徒。他们依次排队,双手微微颤抖的捧起盒饭,鼻尖轻轻一嗅,最后终于露出了幸福的笑容。12点,盒饭来的刚刚好。“陈记盒饭,我从实习吃到成为公司老员工,从未失望过。”

面对热情粉丝的感激,陈大爷只是点头微笑。“我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没有好食材就没有好盒饭。”

12:06分,陈大爷看向手腕上的表,叹息一声。果真是老了,竟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分钟。看来这盒饭事业是该交给儿子们了。

“盒饭…盒饭…”这是张大妈的声音,陈大爷怎么会忘记,这个与他从中年撕杀到老年的女人,这个和他抢了半辈子却从来没有赢的女人。

每日张大妈与陈大爷均分别从大厦的AB门进入,听这声音的距离,恐怕这次张大妈已到了下一个门口,此刻正炫耀又挑衅般吆喝着。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陈大爷面色凝重,手指用力一推,加快了脚步。不能让那婆娘太嚣张!

陈大爷怒目圆睁,像一阵旋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世界充满爱屋及乌之势卷入了战场,完美劫住了一个正要走向张大妈的食客。

“五种口味任你选。红烧肉,梅菜扣肉,回锅肉,吃完保证你加班加个够。”陈大爷念出这二十年来背的滚瓜烂熟的必胜口诀。

这老不休的,张大妈低谇一口。然后不急不忙的取出一盒盒饭,轻轻打开盖子,面带微笑。

陈大爷偷偷瞄了一眼,顿时捂住胸口连退三步,声音几乎分叉的喊道:“你…你们…竟然有肉末茄子这样的高阶菜品!”

张大妈低头冷笑,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输了二十年,终是要赢一回了!

陈大爷如寒冬的落叶颤抖的根本停不下来,不能…不能输…这二十年的老字号招牌绝对不能毁在我手上!陈大爷仿佛做了一个异常艰难的决定,他面色凝重目光肃穆,双腿微张,双手叉腰,仿佛在这个姿势下他就会获得无穷力量。他气定神闲,势如破竹的喊出。“今天特价,每盒盒饭优惠一元钱!”

时间仿佛凝固,每个人都侧着身子张大嘴,以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望向陈大爷。

“太卑鄙…太卑鄙了!”张大妈忿忿不然,随即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名利二字终是让这个年过五旬的人走到了如此丧心病狂的一步。

一听特惠,所有人都纷纷转向了陈大爷。

陈大爷得意的仰起了头,无论怎样,我还是赢了。

正当所有人都涌向陈大爷,正当张大妈感叹着大势已去。一阵清脆的铃声伴随着无地沟油添加的食物香味,从走廊的转角幽幽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她笑颜如花,一边踱着猫步,一边摇晃着手中的铜铃。在她身后推着手推车的是一个带着货车帽的男子,拉低的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气息清缓,步伐从容,俨如隐匿在黑暗中的魔法师。

待他们二人走近,所有人都震惊了,特别是女员工,个个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捂着胸口娇呼一声。“太萌了!”那装盒饭的手推车竟被漆上了黑白相间的奶牛图案。

年轻女子大步走到门口,笑如微风。“不含地沟油,不含各种添加物,纯天然有机蔬菜,最重要的是,我们用的都是一次性饭盒,绝不二次利用!”女子轻声念出却犹如惊天巨雷,所有公司职员都双眼发红,拥挤的不顾衣衫凌乱的将一张张十元钱塞到年轻女子手中。

“我要!我要!”

陈大爷一手搥胸一手扶墙,张大妈披头散发,面目扭曲。所有人穿过他们,毫不停留,他们仿佛被世界遗弃,他们不再是江湖泰斗。

陈大爷叹息一声,这江湖还是留给年轻人吧。

张大妈则是隐隐而泣,这地沟油终是败了,得通知做大厦清洁的李大妈,二手饭盒我不要了,我看我得退休了。

狭长的走廊,淹没了昔日盒饭界泰斗落寞的背影。回荡在走廊间低沉的脚步声,是他们的不甘和眷念。

有办公楼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盒饭的地方,就有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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